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周元,皱了皱眉,道:“这位阿哥是哪里的人?”

    周元笑道:“木榕阿爷,我是汉人,保护彩霓来到这里的。”

    “汉人?”

    木榕顿时掀了掀眉毛,瞥了叶青樱一眼,道:“你也面生,莫非也是汉人?”

    叶青樱笑道:“阿爷,我的确是汉人,不过在槐溪寨已经生活了两年了,我有许多苗人姐妹。”

    木榕觉得事情有点古怪,于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黎松。

    黎松叹了口气,道:“木榕阿哥,叶公子的确是汉人,他保护着彩霓阿妹过来的,不然这么远的路,彩霓阿妹一个弱女子,怎么走得了?”

    “这年头不太平,路上到处都是匪寇。”

    木榕皱眉道:“仅仅如此吗?”

    黎松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把目光投向周元。

    周元淡淡说道:“木榕阿爷,我非但是汉人,而且我还是朝廷的官,不小的官。”

    木榕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顿时就变了。

    黎松连忙按住他,苦笑道:“阿哥,冷静一点啊,都坐在一个桌子上了,哪里还会做什么恶事,无非是聊一聊罢了。”

    木榕大声道:“黎松阿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在勾结汉官,背叛苗寨吗!”

    黎松连忙说道:“哪有这回事,他们只是想见见你,说几句话罢了。”

    “那现在已经说完了,马上给我走!”

    木榕脸色阴沉,寒声道:“立刻走,否则别怪我不气!”

    周元笑道:“我一走,彩霓也就跟着我走了。”

    “那你等等…”

    木榕吞了吞口水,强行压制住冲动,淡淡道:“你是有什么事要说?赶紧说来!若是要钱财,我们也可以给一点,毕竟你把彩霓阿妹送来,有功劳,我们应该感谢你。”

    周元摇头道:“钱财我不需要,我就问几个问题而已。”

    木榕道:“那你问,问完就赶紧走!”

    周元笑道:“第一个问题,木榕阿爷,请问水西苗寨如今的日子过得好吗?”

    灵魂发问,直接把木榕整沉默了。

    他看了周元一眼,才道:“不如以前好。”

    周元摇了摇头,道:“不是不如以前好,是从来没有这么差过,以前哪怕是战乱,哪怕是寨子之间的械斗,也从来不会耽误耕种、生产,不会影响收成,都是农闲之时闹矛盾。”

    “而如今,耕种耽误了,田地荒芜了,收成没了,饭也吃不起了,甚至…大量苗人活活饿死。”

    木榕脸色一阵发白,咬着牙道:“你就问这个!”

    周元笑道:“第二个问题,苗寨资源得天独厚,有山有水,有果有鱼,土地肥沃,人们勤劳,为什么会过得这么惨?”

    木榕咬牙道:“还不是你们汉狗逼的!狗官!你吓得到我?你以为你当官的就能吓到我?老子当着你的面都敢骂,要不是你们汉人朝廷穷凶恶极,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周元点了点头,道:“当然了,甚至我还知道你为何这么认为,因为大晋朝廷收税太高,税种太多,把你们逼得走投无路,被迫造反,男人都出去打仗了,自然荒芜了田地。”

    木榕喘着粗气,大声道:“那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整个水西都在找你们!是不是还有两个汉人藏着呢!三男一女,这才一男一女嘛!”

    “要不是看在彩霓阿妹的份上,我已经把你们交出去了!”

    好家伙,这厮把叶青樱和彩霓互换了。

    周元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木榕道:“好,你问!”

    周元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沉声道:“三年前,贵州宣慰司开始反叛,停止了对朝廷的纳贡,这意味着朝廷至少三年没有对贵州收税了。”

    “这三年期间,你们的税,减少了吗?”

    这句话直接把木榕干沉默了。

    他愣了好久,才颤声道:“你说什么?朝廷三年没收税了?你胡说!”

    周元淡然道:“木榕阿爷,我千里迢迢来到水西,冒着生命危险见到你,不是为了说一句慌的。”

    “你们与世隔绝太久了,外面的消息是一点也不知道吗?朝廷这些年,忙着赈灾,忙着镇压叛贼和流寇,忙着抵御外族,根本没管贵州。”

    “这里压根没有上贡,没有给朝廷不过一分钱、一石粮。”

    “但是据我所知,你们依旧缴纳着高昂的赋税,甚至比三年前还要多!”

    木榕嘴唇抖了抖,他本来性子就急,突然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该不该反驳,一时间乱了,慌忙看向黎松。

    黎松叹了口气,低声道:“木榕阿哥,你信叶公子吗?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我相信大晋朝廷并没有问我们收赋税了,我相信是土司老爷们在拿我们的血汗钱。”

    “他们非但拿我们的,还把大晋朝廷给我们的赈灾粮,也给截了。”

    木榕一时间接受不了,忍不住大吼道:“不可能!土司都是同族同胞,都是咱们水西的人,怎么可能自己人害自己人啊!”

    哈,木榕老登你显然没见识了吧,生人赚三分、熟人赚八分的道理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周元道:“那好,我问你,如果你们的钱都是大晋朝廷吃了,那土司的那些刀剑盔甲,是哪里来的?”

    “他们打仗的军粮又是哪里来的?”

    “他们那么穷,又怎么给的军饷?”

    “莫非他们能凭空变出钱来!”

    木榕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周元淡淡道:“很显然,你们的钱是被他们拿了,造了刀剑盔甲,买了粮食,发了军饷。”

    “拿你们钱的同时,还能逼迫你们跟他们一起造反,于是人也有了,两全其美啊!”

    “木榕阿爷,我可以回答之前的问题了,为什么苗寨的日子,过得这么惨?”

    “因为你们头上的土司!早已把你们当成猪狗一样!肆意宰割!”

    “而我来这里,就是要揭开这个真相,给苗寨的父老乡亲一条生路。”

    木榕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坐在那里,脑中一直回荡着周元的话。

    其中最关键的那一句,他死死抓住了——土司那么穷,哪里来的军粮、军械和军饷?

    事实胜于雄辩啊!他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啊!

    不,或许有人想到了,只是不敢说,说出来就要死。

    或许有人想到了却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同族之间还能互相欺压。

    木榕还不清楚,欺压与否,看的不是民族,而是阶级。

    土司的权力太大太大,阶级决定了他们可以对治下百姓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