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这样的家庭,每年拼了命也只能赚到四到十五两。”

    邓肃张了张嘴,最终喃喃道:“只…只这点银子?”

    董仲梁道:“名义上是这么多,但风调雨顺哪有那么容易,每亩地只能赚四五百文钱。”

    “若是五口之家,八亩地往往只能产出四两银子左右,勉强够吃饭。”

    邓肃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周元继续问道:“邓大人,你猜猜这四两银子,要交多少税呢?”

    邓肃不敢乱答了,只是问到:“多少?”

    周元道:“根据大晋税律,当是一百零六文。”

    邓肃松了口气,道:“那、那还好。”

    “是每人一百零六文!”

    周元冷声道:“五口人,便是五百多文钱,我朝是两税制,夏税秋税加起来,就是一千多文,就是足足一两银!”

    “辛辛苦苦一年,两成五都要拿来上税,还不提一些其他苛捐杂税和徭役,还不提遇到天灾人祸。”

    “而关键是,八成以上的百姓,根本没有八亩地。”

    “而且,一个家怎么可能才五口人,老夫老母,妻子丈夫,儿女两三人,怎么算也该七八人了。”

    “要拿多少钱去缴税?”

    邓肃只觉自己已无法呼吸。

    诸多官员也沉默着,低着头不敢说话。

    周元道:“家田输税尽,万民输税死,这就是如今大晋百姓的真实写照!”

    “活不下去啊!怎么办?只有拿起锄头镰刀,干脆反了算了!”

    “如此一来,大晋朝廷又当如何?”

    “这天下,何时才能安宁?”

    “不变法行吗!”

    他站了起来,看着在场众人,冷声道:“平民百姓输税死,贵族豪绅呢?良田万顷,却缺丁少役,携田而不税!”

    “因此,不变法行吗!”

    饭局上,大大小小十余位官员低下了头,一个个满脸汗水,不敢言语。

    周元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因丁税所在,百姓不敢生子,不敢繁衍,甚至活不下去,如此一来,江山何在?社稷何在?”

    “你们以为你们在做什么事?仅仅是实施一个政策而已?你们是在救命!救天下百姓的命!救大晋朝廷的命!救炎黄子孙的命!”

    “你们所做的事,是天下最伟大的事业,比我周元做的事要光明得多!”

    “我周元的功绩是杀人,杀自己的同胞,那算什么?不过屠夫罢了。”

    “你们的功绩是救人,是造福千秋万代,是名垂青史的大造化!”

    “而你们!却因遇到了一点困难!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周元直接把酒杯砸在了地上,大吼道:“你们这点困难,比起百姓来算什么!比起青史留名来,又算得了什么!”

    “怕权贵?怕云家?却不怕煌煌史书、千秋万代的百姓,视尔等如懦夫吗!”

    “却不知,此事但成,百姓安居乐业,养育后代再无巨大重压,大晋人口暴涨,亿万后代事尔等如父母恩天?”

    邓肃听得老泪纵横,不禁抬起头来,大声道:“周大人,吾等愚昧,而今听君一言,方才幡然悔悟,实在惭愧。”

    “从今之后,皆听大人吩咐,为新法变革天下,为黎民百姓之未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场官员都不禁大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晚邓肃喝了很多酒,但回到驿馆却始终睡不着,周元的话如黄钟大吕,时刻回荡在他的心中,让他时而热血沸腾,时而黯然自惭。

    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读书耶,读圣贤之道,立志要做个好官,造福万民,成就自身之功名,留名于丹青史册之中。

    接着便是科举不顺,一连考了四届,到了三十三岁才高中进士。从七品官开始做起,一步一步到了大理寺少卿,便再也升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