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炫目到有些不真实的纯白色中,乔楠的眩晕症一直没有好转。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感觉不到一点力度。他眨眨眼睛,眼前的世界就会一阵扭曲。
说来也怪,这个世界也是漂浮着的,形状是不固定的,所以他找不到方向,也抓不到重心。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这就是死了吧!
他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依稀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死的,那些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播放——右眼被钝器戳伤,一把匕首插在了肋间,紧接着从高空一跃而下……
有人把自己送进了医院,在手术室被抢救了很久,可还是挂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好像是一名年轻的特战军官,又好像是拥有锦绣前程的清华才子……只要他一想,眼前的世界就会颠倒过来,他再度漂浮在一阵虚无中,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听到开门声,乔楠扭过头去,当他看到向自己走来的那个人时,眩晕症更加厉害了。
“冬梅?”
薛冬梅没有穿鞋,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她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款款走来,坐到了他身边。
“冬梅,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儿?”
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她了,她的眼睛还是湿润的,可她笑得很温柔:“乔楠,时间不多了,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醒过来?我现在不是清醒的吗?”
她微微摇头,说道:“你听不到吗?医生还没有放弃抢救啊!”
乔楠糊涂了,太阳穴再度尖锐地疼了起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右肺持续流血,纵膈很有可能破裂,是否做进一步检查?”
“心跳和呼吸都检测不到了,还要继续抢救吗?”
“输血速度太慢了,再把血袋挤一挤!”
“乔楠同志,坚持,再坚持一下……”
***
眩晕过后,乔楠费力说道:“……我不是死了吗?”
薛冬梅握住他的手,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赶紧起来吧!”
乔楠愣愣的:“我这是在做梦?”
薛冬梅点了点头。
“我去了清华,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我还有了自己的公司,这些都是在做梦?”
“……虽然是个梦境,可是很真实,对不对?”
“怎么可能会是梦?梦境怎么可能那么清晰?”
“乔楠,是梦境,也有可能是另一个时间空间真实存在的事情。”薛冬梅凝视着他的眼眸,说道:“我在大学的时候听过一节物理选修课,老师说,时间空间都是按照规律运转的,很有可能,你现在就跟另一个时空的你坐在一起。但如果某个环节出现一个小偏差,你就可能到另一个时空里,见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说不定在那个世界,你确实上着清华,拥有另一种人生呢?”
乔楠一下子变得很疲惫,空洞的眼神注视着那扇白色的窗。
“我没有见过另外一个时空的自己,在我以前的世界里,我认识的乔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校学员,也是一个勇敢无畏的解放军战士。我跟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虽然没能陪他走到最后,留下了很多遗憾,但我想……这一辈子也值得了。”
她娓娓道来,记忆的闸门却轰然打开,刚才从黑暗中坠落时听到的那些话语,再次回荡在他耳边。在此之前,他的世界像是雾里看花,现在浓雾散去,世界终于清晰了起来;而他得到的和失去的那些,也全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二话不说,紧紧抱住了她:“既然这次见到了,就不要再分开了。”
可他抱得再用力,也像抱着一团空气,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不肯分开。
薛冬梅轻轻推开他,笑道:“我还以为你清醒了,怎么还糊涂着?你现在的女朋友不是我,是外面那位姑娘啊!”
他固执地耍起了脾气:“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让你孤零零地留在另外一个世界,我想带你回去……”
“怎么又跟个孩子一样!”薛冬梅哑然失笑,耐心地哄道:“咱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现在不过是在自己的梦中,一个很深很深的梦。”
“那,要是我醒过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见到我之后,还能做什么呢?”
……
“乔楠,你别做出这幅表情来,我记住的,都是你那幅灿烂的少年模样。”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不就是你的样子吗?你这样颓废,我反倒觉得你很陌生。”
乔楠还是颓然坐着:“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痛苦,你都知道吧?冬梅,哪怕你活着,我们也有可能走不到一起,但即便作为一个老朋友,我也不想让你死……你要是活着,这些年我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不是有一句话嘛,孤独不过是为了跟某个人相遇。”薛冬梅还是耐着性子哄他:“你写给我的日记,我全都看到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帮你?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感情寄托,早点走出阴霾。黄金子很好,那位文小姐也很好。只要你幸福,我就为你开心。”
他渐渐抬起了头,抿着嘴唇,问道:“你就不会吃醋?”
“那位文小姐,人长得美,什么都会,还古灵精怪的,最重要的是对你体贴入微,以后肯定是一个好妻子。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气疯的,甚至会疯狂地嫉妒她。可我已经走了,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活得幸福,开心。”
他笑了笑,热泪无声地滑过翘起的嘴角。
“乔楠,你快点醒过来吧!再醒不过来,就没有机会见到那位文小姐了!”
又是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次乔楠依稀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大夫已经放弃心脏复苏了,筋疲力尽地退到了一边。
“血压几乎测量不到了,脉搏也是。”
“生命体征完全消失了,再抢救也没有意义了。”
一位小护士跪在他的床前,哀求着昏迷不醒的他:“我求你,求你再坚持一会儿……”
“算了,小汪,别再求他了,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
薛冬梅再次催促:“乔楠,我求求你,你快醒过来,别再这样沉沦了。”
“我……”
“我也要走了,没办法再劝你了。”
乔楠不知如何是好:“你先别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别了乔楠,已经没时间了。”
“我也想醒过来,可是我现在根本动不了,你让我怎么办?”
薛冬梅一怔——那该怎么办?护士已经在拔管子了,要怎样才能唤醒他?
“冬梅,我忘了告诉你,你刚才说的另一个世界……你也在那里。”
“是吗?在那个世界里,我是怎样的?”
“你跟我一样,在清华园,还是我的女朋友。”
“那……我应该很幸福吧?”
“嗯,很幸福。”
二人相视一笑,把苦涩全都藏在了笑容后面。薛冬梅再度拉住他的手,说道:“乔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但我真心希望你放我走。我们的缘分,并不会因为死亡而终止。那首歌怎么唱得来着,若有缘,我们就能重逢在下一个季节。”
“会重逢吗?”
“当然会!下次重逢的时候,我们有可能成为师生,同事,朋友,恋人,甚至是家人……啊,那时候,肯定又会有另外一个故事了。”
“嗯。”乔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们散伙饭唱的那首歌,最后一次,你唱给我听吧!”
乔楠没有再推辞,说自己唱歌不好听,而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唱了起来。
“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让我们偎着烛光静静地度过。”
在年少的岁月里,她总是历经几千里跋涉,跟他共度几个小时。那年他们互相依偎着看橘子洲的烟花,那时节如烟花一般绚烂。哪怕仅有一次,也最够她回忆一生。
“几许愁,几许忧,人生难免苦与痛;失去过,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
如果失去必不可免,那“失去”教会他的,就是更加珍惜吧!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离别和失去都不可避免,那就道一声“再见”吧!如她所说的那般,他们会重逢在下个灿烂的季节,不管以何种形式,那就……期待吧!
乔楠拥抱着她,一曲终了,她早已无处寻觅。
依稀记得,她在耳边念了一首普希金的诗。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象我爱你一样。”
***
整整三年,他终于从心底把她放走了。
好一场大梦。
***
“该宣布死亡时间了。”护士长再次提醒了大夫一遍。跟面对家属时的冷静不同,此时的她戴着口罩,也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悲伤。
大夫疲惫不堪,无力说道:“死亡时间,2010年2月13日13时……”
“咦?”
小汪刚要将心电监护仪给撤掉,却听到了“滴滴”两声。她疑心自己出了幻觉,可显示屏上,那道直直的线上,确实有了微微的起伏。
医护人员全都使劲眨了眨眼睛,他还是没有呼吸,可心跳已经回来了。
虽然要保持冷静,但年轻的小汪却一下子欢呼起来:“啊,连长同志,谢谢你,谢谢你没放弃……”
再次插上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小汪又“咦”了一声,在床头蹲了下来。
他的眼睛还紧闭着,甚至一大半都用纱布包裹了起来,可小汪依旧能看到,他的眼角是湿润的。
希望看到这一章,读者大大们能联想起前面的伏笔,应该能看明白了吧^^今天母亲节,别忘了多陪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