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陈桑打电话举报江榆的那天晚上。
前脚,陈桑刚刚将江榆送上警车。
后脚,她就被周羡南呼喊着抱住了大腿。
“桑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可是把棺材本都投进了这家店。你这么一通操作猛如虎,是要把弟弟往火坑里推啊!”
陈桑:“你负责日常经营吗?”
周羡南拨浪鼓摇头:“就负责年底拿分红。”
陈桑:“那你知道收容聚众溜冰的事儿吗?”
周羡南继续摇头:“不知道。”
陈桑一掌拍在周羡南肩膀上:“得亏是在你现在不知情的时候,我伸手就帮你举报了。要不然,等再过一阵子,这事儿被挖出来,你就只能高歌一首《铁窗泪》了。”
周羡南一脸怔愣:“有这么严重吗?”
霍峣一手将周羡南从陈桑脚边提溜开。
“国家打击违法犯罪,对于溜冰的事儿零容忍。别看你现在这么胖,一进火葬场,带骨连灰才两斤。”
陈桑从善如流地附和:“所以,为了感激我救你于水火,今晚的单就记在周少爷账上了。”
周羡南:“沃日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哪儿是未婚夫妻啊,分明是雌雄双煞吧?”
就可着他一个人嚯嚯了。
周羡南可怜巴巴地看向商湛和陆怀川,想让这两人为自己说几句话。
商湛:“我觉得陈桑说得挺有道理,最近国家对这块的管控确实挺严,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连你爹都捞不动你。”
陆怀川:“附议。”
周羡南:“……”
没爱了。
卒!
陈桑其实挺好奇,陆怀川是如何在波诡云谲的港城,成功活着回京,但始终一直没找到机会。
后来那天晚上回去时,她专程对着霍峣问起:“陆怀川怎么还活着?”
霍峣闷笑一声:“听你这意思,是想分分钟送他进火葬场?”
陈桑后来也觉得,这问题问得实在有歧义。
连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
霍峣把玩着她的长发,将人搂到身边:“嗯,我知道。”
陈桑在他怀里仰起头:“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陈桑怀疑霍峣就是故意钓她胃口。
霍峣确实不想提及这件事。
因为提到港城,就势必会涉及到陆昀知。
每个男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点占有欲,他也不例外。
即便霍峣很清楚,陈桑对陆昀知无感。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陆昀知不曾心怀芥蒂。
只是,眼前望着陈桑渴求的目光,霍峣忍不住心头一软,没好意思拒绝。
他一向抵挡不住她撒娇。
“先说陆怀川整死林嘉亦这事儿,陆修川后期找了个替身,替他坐牢去了。顺道,为了防止这件事事后被发现,陆修川直接找人炸了监狱,将那个替身炸死在里头,搞了个死无对证。”
陈桑跟着追问:“然后呢?”
霍峣:“功高盖主,这成语听过吧?”
陈桑扁了扁嘴巴:“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没上过大学。不说别的,就这成语,凡是上过比克布瑞克大学的人都知道。”
“懂了。”霍峣秒懂她的梗,“bigbrick是吧?”
大专yyds。
霍峣开始说起港城的事,“陆修川平日里行事太过张扬,跟陆昀知之间难免生出嫌隙。后来,陆修川大抵觉得他能扶持一个陆昀知上位,自然也能扶持第二个。”
“人心难免会发生改变。”陈桑猜测道,“就像当初,陆修川和陆昀知的合作,是建立在陆修川想为自己儿子报仇的情况下。”
“可如今时日一长,他越是站在权力的巅峰,越是不想屈居于人下?”
通俗点来说,就是摄政王扶持了一个皇子成为太子,眼看着太子即将上位,可自己又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就想重新扶持个傀儡上位。
用那个傀儡代替太子的位置,这样一来,最终的掌权者还是自己。
陈桑跟陆修川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但从上次游艇的匆匆一面,就能看出陆修川此人面上谦和,实则生活张扬恣肆。
陆修川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可陆昀知又怎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陈桑不解地看向霍峣,但听得他絮絮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是,陆修川发现当年,表面上是陆昀知的其他兄弟害死了他的儿子,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陆昀知设计的。”
“你说什么?”
陈桑当真懵了。
要是往回推算,那期间作为陆家内斗最严重的一段时日,陆昀知独善其身,并未身处权力争夺的漩涡中心。
陈桑回想起来,“当时,他应该还在京大吧?”
“对。”霍峣薄唇勾起一丝轻嘲,“要不然,这些年来陆修川也不会一直没怀疑到他身上。”
“这事儿最后被陆怀川挑破,陆修川一经查证,发现果真如此。这不,他才秘密找到陆霆天,想要跟他合作阻止陆昀知上位。”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人,下一秒就能短兵相见。
陈桑知道陆霆天的能耐,譬如当初自己被抓去不夜城时,霍峣正是找上了陆霆天,特意请他出山,为的就是压制住陆霆天。
陆霆天虽然年事已高,但毕竟占着一个坐馆的位置。
混迹港城江湖这么多年,余威犹在,依旧有一帮忠心耿耿的帮派叔父选择追随于他。
陆霆天认为陆昀知杀戮过重,早已对他心生不满。
而经陆修川主动上门后,两人一下子达成共识。
原本,要不是陆怀川出了害死林嘉亦的这档子事,陆修川的第一扶持目标,非他莫属。
但陆修川刚刚精心策划了一场监狱爆炸案,不便于让陆怀川露面于人前,因此,这才想到了扶持陆昀知那位双腿残疾的大哥。
为此,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废除帮派中,关于身有残疾者不能当坐馆这一规定。
陆修川和陆霆天想废除这一规定,势必会惊动即将继任坐馆的陆昀知。
由此,陆家的内斗在时隔多年之后,再度以腥风血雨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
陆怀川站在厅的窗前,俯视京市的满城烟火。
这是他升任副院长后,医院为他新换的宿舍。
比起从前贫瘠的只有几十平的两室一厅,这里的面积更大,地理位置也更为优越。
原来,这就是人上人的感觉吗?
从小到大,陆怀川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要靠去争,去抢,才能得到。
就像他如今坐上副院长的位置,成为医院里不容置疑的二把手,靠的也是自己的能耐一步步往上爬。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在医院里做的手术太多,陆怀川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后,便已经感觉到疲惫。
他回身看向画架上夹着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干净、不染尘埃。
跟身在泥沼中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回想当初,在港城读书的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去市立医院实习的机会。
却没想到,有一天,当他上完夜班回住处的途中,路过那条暗巷,几个醉酒的男人看见他,将他强行拽进了巷子里。
纵然他拼命反抗,却还是逃不过被压在身下侵犯的结局。
一个男人,被另外几个男人……
呵,这事儿光是听着,便觉得讽刺。
他想过去死,可那些做恶事的人都不曾去死,凭什么要让他先放弃生命?
作为一个医学生,陆怀川比寻常人更懂得人体经络血管的分布。
他制定了缜密的计划,并在第二天晚上的同一时间,再次出现在了那条暗巷之中。
那些男人照常在那个点喝得烂醉如泥,看到他,还出声在那里无情地调笑。
“小子,知道哥哥们的好处了吧?今儿个都主动想要了?”
那个人,是最先死在陆怀川手术刀下的人。
当然,陆怀川并没有轻而易举地一刀结果了他。
而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亲自让他感受到凌迟的感觉。
第一刀,落的就是他脐下三寸。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剥皮拆骨,将所有的罪恶都冲刷于那条常年不曾干净过的臭水沟里。
那一天,陆怀川为自己手刃了仇人,同时也第一次尝试到了主宰人生死的滋味。
那种感觉,让他格外迷恋。
以至于后来,他被招募进“赏金猎人”的组织时,并没有选择拒绝,而是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组织内排行榜的榜首。
说来也巧。
陆怀川登顶的那天,陆修川养在身边的儿子全部死完了,这才想起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主动找上了他。
陆修川看到陆怀川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以后那些不入流的事,不要再做了,只会丢我的脸。”
陆修川派人替陆怀川做完扫尾工作,谨防警方日后会追查上门。
那日,同样是陆修川带陆怀川回陆家认祖归宗的一天。
时隔多年,陆怀川依然记得,他一下车,就听到佣人提及少爷即将出国的事情。
他在门口跟陆昀知有了一次短暂的相遇。
陆昀知随口叫了陆修川一声“小叔”,得知他是陆修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后,陆怀川下意识低下了头,以为自己会受到嘲讽。
但实际上,陆昀知并未对此做出过多表示,只是简单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从始至终,陆怀川都不曾在陆昀知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嘲讽。
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一种丝毫不曾在意的漠然。
相比于嘲讽,漠然的眼神越发让陆怀川的心里感觉到不舒服。
尤其是,当在他面前一向盛气凌人的陆修川,居然那么和颜悦色、甚至有些讨好地对着陆昀知问候时,那种被上位者强势威压的感觉,始终充斥在陆怀川的心中,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一张照片无意间从陆昀知的身上掉落。
陆怀川无意间捡起,本想追上去还给陆昀知。
低头看照片时,不禁被照片里女孩那般干净清冽的气质所吸引。
她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裙的模样,漂亮得像是校园剧里的女主角。
等到陆怀川回过神来时,发现陆昀知早已坐上了离开陆宅的车。
而那张照片,也就此被他所保留。
说实话,自从暗巷里的事情发生过后,陆怀川便对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产生了抵触的心理。
他试着找过女人,发现自己对此毫无感觉。
甚至,也尝试过男人。
然而,那种感觉更让他从心底里觉得厌恶。
还没等接近,就让他想起了暗巷里的噩梦。
唯独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再一次让他产生了那方面的冲动。
也只有看着她的时候,陆怀川才感觉到自己肮脏的心灵得到了净化。
他试着找过她,甚至专程打听过陆昀知在海外时,身边是否陪伴着这样一个女孩。
但事实却是,陪在陆昀知身边的除了家族安排的相亲对象之外,并没有其他女人的出现。
陆怀川见过陆昀知后来的未婚妻,名叫莫娅,是个有着蜜色皮肤的明艳女人,长相很欧美,性情也很开放。
见面的第一次,就问他要不要一块去洗手间吃个快餐。
陆怀川婉拒了这种所谓的“派对文化”,甚至有些遗憾。
原来,最后跟陆昀知订婚的女孩,并不是他当初照片上看到的那一个。
就连陆怀川自己都没想到,他后来竟会在霍峣的身边看到照片上的女孩。
她变得明显跟照片上不一样了。
照片上的她,干净,清纯,纯粹得好似矿泉水一般。
可现实中,她漂亮、精致、妩媚而迷人。
时间的流逝,让她成长为一个跟从前完全不同的人。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那张照片只是传达了一种假象。
没在陈桑的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干净,陆怀川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了。
不过,有些事其实还可以变得更有趣的,不是吗?
陆怀川头一次给自己的堂哥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第一句就是,“还记得你之前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吗?我在京市看到她了。”
陆怀川想,他那位始终立于金字塔顶尖的堂哥,定然是爱她的吧?
要不然,也不会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选择跟早已商定好的未婚妻退婚,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国找她。
他不信动用陆家在京城的各方势力,苦心搜罗陈桑母亲遗落在外的那枚玉佩,也只是为了跟她有个重新开始的契机而已。
是啊,若是不爱,他又怎会为了她,弑父杀兄,一路踏着尸体上位。
陆昀知其实想过给陆霆天和他那位双腿残疾的兄长留下一条生路。
只是,当那位兄长提议控制陈桑来要挟陆昀知时,他彻底疯了。
时至今日,陆怀川都记得那一天,陆昀知踩着尸山血海而来,面容染血,宛若来自地狱的杀神。
“我的话放在这里,别他妈去惹她!”
“想杀我,尽管来!”
……
彼时的陆昀知早已抵达权力的巅峰,在陆霆天和陆修川全然未曾预料的情况下,他早已暗中联合三合会里的各方元老,给予两人沉重一击。
陆修川担心陆昀知会赶尽杀绝,将自己最后的退路留给了陆怀川。
他对陆怀川说:“好好活着。”
陆怀川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他当然会好好活着。
而陆修川,则是该代替他前往地狱,为他母亲的郁郁而终而忏悔。
上穷碧落下黄泉。
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儿子终于将你最爱的男人送下来陪你了。
惟愿你此生遗愿已了,后世得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