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醒来以后,灵溪面对面见过的人只有李乘风跟赵白鹿,但此时她想看看自己。
于是她问道:“这里好像没有镜子,有办法让我看看自己吗?”
李乘风想也没想,便说道:“可以用我的眼睛看。”
灵溪闻言一愣,“我怎么以前没想到?”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谁会想到用别人的眼睛看自己?”
说话时,灵溪已经借助两人的神魂契约,用李乘风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她笑了笑,“挺好看,就是有点儿小。我一直以为我是二十七八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多年,跟小时候没什么大变化。”
方才记忆中的自己长成了十五六的少女,可现如今,也不过像个近二十的年轻姑娘。
见李乘风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灵溪便收回心神,询问道:“既然好奇,为什么不问?”
李乘风又摇了摇头:“我的事情我会刨根问底,你的事情,说与不说看你心情。”
人是需要有些边界的,但喜欢的人另当别论,因为忍不住。
先前赵白鹿觉得李乘风装正经,因为在外面他是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一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就是个大色胚!
不是他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忍不住想玩闹而已。
灵溪转身坐在寒玉台前,沉默了几息,然后轻声开口:“第一次想起有我自己的记忆,记忆中的我长不大,两百岁了还是小孩儿模样,我还骗小木匠说我只有一百多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只知道有个叫目夷的人将我带回了家,我就一直在练剑,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好几代人都不敢来河边找我,只敢远远望着我,但代代都管着我吃喝。我就看着那一族人一代一代的生老病死,娶妻生子。直到小木匠那代,他们家才有了第一个炼气士,也是唯一一个敢来找我玩儿的人。”
李乘风闻言,点了点头:“是啊!熬死了人家几代人了,你还是个孩子模样,谁敢找你玩儿?”
灵溪一笑,却又微微叹气:“小木匠心善,跟钱树生似的,但心里装着天下人。记得他小时候可害怕鬼了!所以我老吓他。他二十岁时说要出去走走,一走就是二十几年,回来之后便让我帮忙给他一些建议,他说凡人不必不如仙,他要让天下人有底气对着那些天外来,说不。于是不久之后就有了机关术。我之所以记得机关术,是因为这是我看着小木匠鼓捣出来的。门口石碑的那句话,是当时他说的,可他说完了,又问自己,何谓天下恶,何谓天下利?”
李乘风接过话茬儿,问道:“所以,无声见到的那个人……”
灵溪点了点头:“应该是他了。”
顿了顿,灵溪又道:“许多事还是想不起来,但从想起来的这段记忆中,大概能推测出来,我出生时仙朝便已经覆灭。仙朝之下有百国,这座山在那时候的宋国境内,我在这山附近待了两百多年呢。”
说着,灵溪苦笑了起来:“可我连小木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见灵溪这般模样,李乘风想伸手拍拍她,却又觉得不合适。
对赵白鹿动手动脚的,因为那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妻了。而灵溪再是师父,也男女有别。
于是李乘风只能转移话题,问了句:“可你若是仙朝覆灭之后才出生的,又为何知道那么多仙朝的事情,而且知道的极其详细?如那祭庙,还有创造琉璃金身的人。”
灵溪微微摇头:“想不到,但白鹿若真是天外来,以现在想起来的事情……”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摆手道:“我记得刚认识那会儿,你教我灵枢机关,我改造了机关兽后,便指挥机关兽杀妖泄愤。当时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灵溪闻言,笑道:“我说,日后若是再别处见到从未伤人的妖兽,别一杆子全打死。人也好,妖也罢,不在于他是个什么物种,在于他当自己是个什么。”
李乘风点头道:“赵白鹿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人。”
日后的山水神灵,都有对山川河泽之中妖兽的教化职责。炼气士的上限绝不只会是金丹,妖兽也绝不只是五阶。山川有灵气,灵气养万物,得受天地机缘而踏上修行路的山精野怪,又岂是杀的净的?只要它们觉得那些山川河流是它们的家,不去伤人,那就无人能打扰它们。
赵白鹿也是一样,她只要觉得自己是人,那不管她是个什么怪异身份,李乘风都会护着她。
也是此时,灵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快出去吧,要不然小丫头又要吃醋。我就不明白了,我连自己到底是个活人还是死人都不知道,吃我的醋作甚?”
可能灵溪不知道,有时候谁喜欢谁,就会觉得他是我的,看一眼别的异性都是了不得的罪过,何况灵溪还住在李乘风体内……
李乘风点了点头,但走之前,还是说了句:“机关术有人延续,那个小木匠可以放心。也有人代他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恶,国师便是。还有你到底是谁,我也总会弄清楚的。若真有一座山困着你,我李乘风早晚有一天要将那座山劈开,信我,这破洞府困不住我李乘风的师父。”
灵溪伸了个懒腰,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信你。”
待心神出了洞府,李乘风便听见了一声冷哼,一把将无声自脖子抓起来,使劲儿捏了几下。
堂堂无声大将军,此刻那是欲哭无泪,合着你赵白鹿拿我当出气的呢?
不对啊!你在气什么啊?
李乘风刚要解释,下方钱树生却突然大喊一声:“侯爷!不对啊!”
李乘风赶忙御剑下去,见钱树生快步走在那些残破机关人当中,最终在一具已经碎在地上的机关人当中,捡起了一道残破灵枢。
他转头看向李乘风,沉声道:“这灵枢,与咱们的不一样啊!”
李乘风接过灵枢,看了看,确实不太一样。
方才李乘风就在想,既然那个小木匠有视万物平等的心,又怎么干得出杀妖取魄给机关做力之源泉的事?
而就这一句话,灵溪突然又想起了些碎片似的往事。
“是不一样,这个……是以人魂魄为本的灵枢。我……想起来了一些,是数场大战,想不起来是跟什么人,但天底下的灵石供不住驱动机关,小木匠也失踪已久。他的弟子们造出来的灵枢,不止能以妖兽魂魄驱动,也能……以人的魂魄。而且是有人求着小木匠的弟子改造的机关,那个人说,战死之后若魂魄还在,那以这机关人为肉身,还能……再战一场。”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凡人的魂魄肯定是不行的,低阶修士更没什么用,能以魂魄驾驭机关的,怕是修为都不低啊!
光是死后魂魄不散,现世的凝神修为,一样做不到的。
将灵枢递给钱树生,李乘风并未将灵溪的话说出了,万一将来有人就用人的魂魄为驱动,那……简直不可想象。
想了想,李乘风只说道:“或许是古人一开始琢磨灵枢机关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所以留下了这些残次品。”
哪里想到钱树生突然眼前一亮,“这……咱们打包带走啊!这些机关人只要重新打造灵枢,换一些关键部件,就都能用了,给咱们亲军营刚刚好啊!”
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李乘风伸手捂住脸,无奈道:“这得搬多少趟?”
结果钱树生眨了眨眼,说道:“不行我就住这儿了!”
李乘风赶忙摆了摆手,“再说,再说吧。”
这地方有鬼,李乘风哪里敢让钱树生这个大宝贝待在这里?
而此时,赵白鹿突然问了句:“这是不是你之前穿的甲胄?”
话音刚落,不只是李乘风,大家都转头往赵白鹿那边看去了。
李乘风瞬身过去,就在角落一处洞窟,许多甲胄堆放在一起,确实就是李乘风所穿的那种。
见李乘风神色也有些诧异,赵白鹿便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你既然造得出甲胄,又怎么会修不好?现在我明白了,那就不是你造的!”
确实不是李乘风造的,那甲胄,原本就是镇妖关库里堆着的,灵溪瞧见之后说用的上,李乘风才拆了三只机关兽,替换了一些零件后才能用的。上次被鱼清清打散架了,李乘风是真没法子。
现在看来,丢在镇妖关的那一具,就是从这儿弄去的。
想到此处,李乘风眼皮略微一抽,气笑道:“老东西早知道我那甲胄来历,也是笃定我会来这儿看吧?真他娘沉得住气!”
反观钱树生,那叫一个如获至宝!
“哎呀!这……这……这……”
一激动,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左丘蓝婵板着脸一脚揣在钱树生屁股上,“好好说话!”
吓得钱树生一激灵,立刻不结巴了。
“侯爷给的甲胄缺的东西太多了,这儿有完整的!甭管机关人能不能打包带走,这个一定一定要带走。”
说着,他看向李乘风,眼神几乎是在祈求了。
李乘风一阵头大,无奈道:“带带带。”
他心说等出去的时候,那个校尉定要觉得,他放进来了一群土匪啊!
转过头,李乘风又见石壁之上刻着字,看过之后,脸上笑意便止不住了,小木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也不知为什么,李乘风就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木匠,恭恭敬敬行上一礼。
于是他后退三步,郑重作揖。
万没想到,就在李乘风躬身行礼的一瞬间,那石壁刻字突然凹陷了进去,一座石门,就此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