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在整个帝京传的沸沸扬扬的婚礼,已经快三个月了。

    帝京的严寒已经过去,初春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的来临。

    谢姝今日起的晚,懒懒的倚在床边,看向窗外那枝头上新发的绿意。

    “咚咚咚。”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茜娘。

    卫府里没有年轻丫头,虽然谢姝拒绝过几次不需要人伺候,原本在小厨房的茜娘还是被强塞了过来。

    “夫人,今日绾发么?”

    “不绾,今日又不出门,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谢姝笑着回答,语气却难掩一丝恼意。

    “不必麻烦了茜娘,你先去忙别的吧。”

    茜娘轻轻叹了一口气,应声退下。

    她起身,坐到梳妆镜前理了理头发。

    这是卫承的卧室,她之前来的时候屋里是没有妆镜的,当时还让她腹诽了半天。

    如今想必是体谅到她,新置了一个。

    一想到卫承这个名字,谢姝心里就觉得堵得慌,忿然的盯着镜子半天,给自己扎了个男人的发髻。

    想随手从柜子里拿个发冠,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前扮做男人时的物件都留在了谢府,一打开柜子全是卫承的发冠和衣衫,而她自己的除了罗裙和首饰,只有几件当时在侯府养病时候穿过的男装。

    尽管他并不睡在这个屋子。

    谢姝穿上了之前穿过的锦袍,那段养伤的日子如前尘往事一般涌入脑海,她想起了赵延年,想起了大理寺,却恍若隔世。

    而镜中的她似乎又穿上了“谢旻”的身份,是那个以身殉国的大理寺卿。

    谢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拿起笔修了修自己的容貌,又拆下了发髻,将头发高高的扎起,随手取了一个看起来最富贵的发冠束上。

    镜中之人金冠玄袍,从一个温润书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家纨绔。

    韩晏推开雪落居雅间的门时,愣了一下。

    “呦,多日不见,你这是又闹哪一出?”

    谢姝笑了笑,”怎么,不想跟老朋友聚聚?”

    韩晏一脸揶揄的坐在了谢姝对面,“是要聚聚,你看你这突然要约我出来吃饭,我这公务都不做了,只是你这身打扮……”

    “怎么了?这不是为了方便嘛。”

    韩晏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的确,你这装扮一点都看不出来谢旻的影子了,倒是有点卫侯爷的意思。”

    “别提他,头疼。”

    谢姝捏了捏眉心,摆了摆手。

    “哎呦这是怎么了,新婚生活不愉快?不应该啊!人家卫侯爷都把你捧在手心里了!”韩晏夸张的瞪大了眼,“啧啧,瞧瞧那阵仗,现在帝京还在传呢!”

    谢姝心里直翻白眼儿,有苦说不出。

    她要怎么跟韩晏说在那个帝京人人艳羡的新婚之日,礼成之后谢姝足足在房内等了好几个时辰,却等待玄九一句“夫人,侯爷让您先歇下吧。”

    她要怎么跟韩晏说她跟卫承成婚了三个月了,她一直一个人住在卫承的卧房内,卫承却宿在偏房。

    “你这表情……”韩晏眨了眨眼,“不对啊,我前几天还去你家给团团送了些吃食,你爹和你嫂嫂还说卫侯爷经常带你回去,对你也是呵护备至啊?”

    他们俩平时相处上相敬如宾,卫承也的确对她很好,只是两人似乎隔着什么东西,还没有在梁城的时候相处起来让人舒心。

    或许……

    “你知道……太子的事么?”

    她话一出口,韩晏的脸色有些变了。

    “果然,你知道。”

    谢姝轻叹一声,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韩晏突然反问道。

    “大婚之日的前五天。”

    “怪不得!”韩晏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件事,我当时还奇怪侯爷如此喜欢你,怎么那日表情会是那般。”

    谢姝自认为是个足够理性和通透的人,然而她却猜不到卫承的心思了,她只知道李渲的死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跟卫承分隔到了两边。

    她不止一次的想要跟卫承好好的谈谈,可每次走到他的书房门口都会止住脚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两人要从何谈起。

    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了委屈和害怕,那些曾经被谢姝强行从“谢允”这个身份上拆除掉的情绪,从她嫁入侯府之后一股脑的加倍还了回来,却被她早已习惯的伪装严严实实的压下。

    如今与好友谈起,也能用着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谨和你知道么,我有的时候会害怕,我们会像他那样,到最后也别无选择。”

    她说的隐晦,韩晏却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深意。

    “所以,我倒是想跟卫承过几天开心的日子,这样总不会有遗憾。”

    韩晏的笑意淡了淡,“我又何尝不害怕呢?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更有价值一些罢了。”

    “有的时候我会做噩梦,梦到不好的结局。”

    “唉,身在朝局之中,真是半点不由人啊。”韩晏轻叹了一声,“上辈子我是个普通人,总想着试试权倾朝野的滋味,如今梦想是近了些,却也更加后怕起来。”

    “我们都自以为是聪明人,恐怕我们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些人。”

    两人沉寂了片刻,韩晏突然拍了一下腿。

    “别说这个了,如今我们也不至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何况有卫侯爷在,他定有能力护住你的。”

    谢姝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韩晏撇撇嘴,“别当过几年男人就觉得自己了解男人,我觉得卫侯爷的心结在你。”

    “我?”

    “他或许是介意你放不下端惠太子。”

    谢姝无奈的摇摇头,半晌道:“无论是怎么样的结局,我和李渲注定了就不可能,再说人总是要往前看不是?”

    “那不一样。”

    “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韩晏捏了捏下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总的来说,你在意的是结果,而卫侯爷在意的是过程?”

    “……”

    “你们俩啊,就是都太倔了,一个平时话就不多,另外一个喜怒无常。各自退一步,或者把话说开了不就行了?”韩晏无语的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我说这位侯爷夫人,我在这坐半天了,能不能给点吃的啊?”

    谢姝被他逗笑了,连忙边答应边起身去开门想喊小二进来。

    一开门,和从雅间门口经过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这一个照面,三个人齐齐愣住。

    谢姝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复杂,带着猜疑和惊讶。

    而谢姝则是满脸的惊喜,抢在两人之前开了口。

    “小泉?师侄?”

    雅间的圆桌由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韩晏有些惊讶的看着谢姝拉着那对年轻的小夫妇走进来落了座。

    “真的是谢姐姐,我就想我不可能认错!”年轻的姑娘扮作了妇人打扮,开心的拉着谢姝的手。

    她身边的公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是小师伯?”

    “如假包换。”

    谢姝难得见到了故人,心中之前的郁闷也消了大半。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韩……公子,是我的好友。”

    正卿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谢姝及时的压了回来。

    还好这对小年轻没怎么注意到。

    “这两位是我在江南游离时认识的小友。”谢姝笑着对韩晏介绍道,“也巧,这位王谦之王公子正好是我的师侄。”

    “幸会幸会。”

    三人寒暄了一下。

    “谢姐姐怎么做这种打扮?若不是我眼力好,还真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富贵公子哥呢!”

    小泉撒娇的摇了摇谢姝的手臂,他们二人一个俊朗一个娇俏,尽管知道谢姝的女子身份,王谦之还是觉得看起来有些怪异,轻咳了几声。

    “我这出门会友,男装自然更方便,倒是你。”谢姝揶揄道,“看你这打扮,这么快就嫁得如意郎君了?”

    一句话把这一对年轻小夫妇说的满脸通红。

    “姐姐你莫要拿我说笑了,前几日夫君中了榜,今日又能在这帝京遇见了谢姐姐,可在没什么比这个更开心的事了!”

    她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谢姝。

    “放榜了?”

    她看着韩晏。

    韩晏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恭喜你啊师侄!”谢姝发自内心的替他开心,“可有了编制?”

    王谦之向谢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师伯,若不是师伯当日点醒,怕是要错失了良缘。”

    他看了一眼姬小泉,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柔情。

    “如今更得偿所愿,被编入了大理寺,下个月初就要入职了。”

    韩晏送茶入口的手停在了半路,眨巴眨巴眼看向了谢姝。

    谢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啊,你们在京城可有安稳的落脚处?”

    “自是有的,谢姐姐你放心,如今夫君心愿得偿,我们二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姝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

    “有件事想向师伯请教,不知道师伯可否为谦之解惑?”王谦之似乎是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但说无妨。”

    “那日小师伯临行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是别有深意。”

    谢姝笑着等待他的下文。

    “小师伯衣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这位韩公子的气度也非常人所有,那日所言,小师伯似乎对帝京,对谢家十分了解,再加上小师伯也姓谢。”

    那日谢姝说的虽然隐晦,可被猜到真实身份的可能性也很大,她本来就不准备对她的师弟和师侄有所隐瞒。

    然而她心里有些紧张,她怕王谦之猜到她是谢旻。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王谦之远在江南,然而他对谢旻崇敬之深,再加上她今日扮了男装,被看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可不妙。

    “所以谦之斗胆猜测……”

    谢姝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一会儿准备如何解释,抬眼看向韩晏,他的眼中也有一丝警惕。

    “小师伯是不是谢家的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