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十二月,是个寒冷却热闹的冬天。

    谢姝坐在家中桌前,看着挂在眼前长及地面的红色嫁衣有些出神。

    嫁衣上的麒麟纹路繁复华贵,配上那顶金色的发冠,无一处不显示出制作匠人的细致用心。

    这件嫁衣却很眼熟,和谢姝在炽焰城藏宝阁楼顶看到的那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正是卫承画的那幅画。

    思及此,她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看来他所说的提早准备,真是的有够提早,也有够精心。

    “咚咚咚。”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还没等谢姝应答,敲门的人便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嫂嫂?”谢姝看清了来人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不是该送团团去学堂么,怎么会来我这?”

    方琼雨背着手,艳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调侃,“还不是来看看把名满京城的昭平侯迷的神魂颠倒,连未来夫人孝期在身都不管不顾硬要早些娶回家门的长歌县主是什么神仙下凡的模样?”

    是啊,这昭平侯成亲的大事都在帝京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什么样的传言没有,也难怪方琼雨都听说了。

    “嫂嫂,对不起……”

    谢姝愧疚的开口,却被方琼雨挥挥手打断。

    “不用抱歉,你我都知道你哥哥早就不在了,这所谓的孝期自然是做不得真的。”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事关哥哥的名声……”谢姝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知,卫承为何这般着急,既然已经答应了便一定会嫁给他,就是在等三年又如何?”

    “哎呦我的傻妹妹,他等的了你等得了么?”方琼雨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做男人做傻了。”

    谢姝吐了吐舌头,“反正他说过我便是大他三十岁,他也会娶我。”

    方琼雨兀自在谢姝身边坐下,好整以暇的盯着谢姝,半天没说话。

    她看的谢姝心里发毛,不由得反省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骄纵肉麻了些。

    “你不够喜欢他。”

    方琼雨看了半天,语气笃定的说一句话,倒是让谢姝愣了一下。

    “嫂嫂何出此言?”

    “我说的可有错?”

    其实谢姝和方琼雨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谢姝半天说不出答案,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自己也说不好。

    “我和你哥互相倾心的时候,每天都想的是何时能够再见他一面,何时能够每天都见到他。”

    说起往事,方琼雨的眼中出现了平时难以见到的光,这样炙热的光芒出现在这样一个性格冷冽飒爽的女子眼中,让谢姝不由得对她话中的内容也心生向往。

    “他急着娶你,想来也是一样的心情,只可惜,你不是同样的心思。”

    “我……”谢姝想要辩驳,也不知如何去辩解,“他很好,对我很上心,能嫁给他我也很欢喜,只是……”

    “你只是觉得可以,合适,而不是非他不可。”

    她的话如同一枚针直直的戳进了谢姝心里,谢姝一瞬间觉得心里又涩又酸,也有种秘密被戳破的恼。

    “不过,这才是你,谢蓁蓁。”谁知她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你把最好的年华都留给了‘谢灵毓’,放弃甚至掩埋了悸动,爱慕,而如今想再找回少年的心性也难了。”

    谢姝眼光黯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蓁蓁你本来就是一个性子谨慎古板的人,比你哥无情多了。”

    方琼雨说话的语气总是跳来跳去,闹的谢姝的情绪一直跟着变,哭笑不得。

    “嫂嫂,你不能帮亲不帮理啊,明明小的时候我哥比我古板多了!”

    “你哥说,你的性格像娘,他的性格像爹。”

    谢姝又好气又好笑,“我哥胡说,我性子洒脱又好动,他才是书呆子一个,稍微出点格的举动他都不敢。”

    方琼雨突然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怎么会从药王阁跑出来,私奔到你家?”

    “难不成还是我哥怂恿的?”

    谢姝嘴巴飞快的接了一句,没过脑子,可话一说完就看到了方琼雨的那个你猜对了的眼神。

    “不是吧……”谢姝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跟你哥大婚了之后,半年便生下了团团,那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

    谢姝把嘴巴捂的更紧了。

    “你哥看着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其实心里是最有主意,也是最胆大的。”方琼雨笑了笑,脑中再次出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影子。“你呀,恰恰相反,我看你这性格不是做了官才改的,而是顺应了本性,最是多虑谨慎,也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的话让谢姝回忆起了儿时的时光,她不由得也微笑起来,只是笑容很快便隐没下去。

    “嫂嫂,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哥,尽管我知道他可能不会怪我,但我总是在想,我还配得到幸福么?”

    谢灵毓的死对于她们二人来说,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蓁蓁不瞒你说,我怨恨过你,因为你或许不知道谢灵毓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方琼雨从来都没有这般严肃过,“我从小便性子冷傲,眼界极高,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遇不到心仪的男子便孤身一人终老药王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直到我遇到了你哥。”

    谢姝咬了咬嘴唇,没有打断。

    “我爱他,敬他,他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知道他为了救你而死的时候,我心中的恨意疯长,不想救你,甚至自己也想一起去死,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有我和他的孩子,我也不能去伤害他最珍惜的妹妹。”方琼雨眼中似乎有碎光划过,却又立刻垂下了眼帘。“这样等我死后,我才有脸面见他告诉他,我活的很满足,他的孩子很健康快乐,我把他妹妹也照顾的很好,她很幸福。”

    “嫂嫂……”谢姝声音哽咽,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懊恼的,你要知道你哥哥的性格,定是希望看着你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蓁蓁,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若不是因为你,你哥哥怎么会在世间留下如此好的一个名声,我们谢家又怎么会有今天呢?”

    方琼雨伸出手拍了拍谢姝的胳膊,“如今你呀,莫要辜负人家卫侯爷的心意才是,上次在大牢里我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原来根源在这呢,人家早对你情根深种了!”

    方琼雨换了话题,谢姝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甩掉那些情绪回答道,“我和他也算是人算不如天算,哪里能想到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我还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呢!”

    方琼雨被逗笑了,“记着这些账,婚后可都是要算回来的,喏,看看这个。”

    她这才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东西放到了谢姝面前,谢姝好奇的打开,原来是她的嫁妆单子。

    “这才是我来找你的目的,爹说你的嫁妆要由长嫂操办,我便拟了一份让你来看看。”

    谢姝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啪的一声就把单子和上了,“嫂嫂,这也太多了吧!”

    “是不少。”方琼雨点了点头,“可你也得看看人家卫侯爷送来的聘礼啊,咱们家后院都快堆满了,我们总也不能太小气,让帝京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吧?”

    她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任由方琼雨打着跟她商量的旗号又自作主张的多加了好些东西。

    直到方琼雨心满意足的完成任务离开后,谢姝还坐在原地有些发怔。

    正如方琼雨所说的,卫承做的准备实在太隆重了些,可毕竟勇毅伯孝期未过,他此番做法实在有些张扬,也颇遭人诟病,陛下也正是因此并不会出席,朝中的官员多数也会比较犹豫,既不想错过和昭平侯亲近的机会,又会觉得这个时机实在有些犯冲。

    朝中流言颇多,有人说是卫侯爷逼着谢家嫁女,也有人说,卫侯爷跟前大理寺卿关系关系过密,所以娶了他妹妹,还有说,他们二人关系恶劣,所以卫侯爷要把仇人的妹妹娶回家,好好折磨折磨。

    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又何止有几种猜测呢?

    方琼雨说的对,卫承是因为喜爱她才急着娶她,她自是应该在对他更好些,一头热的感情如何能长久,既然她的性格不足,便更要努力经营,活的幸福。

    打定了主意,她的心里宽慰了许多,眼光不由得又再次看向了那件嫁衣。

    心脏不由得跳的快了些,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喜悦。

    或许她比自己想象的,对他要更在意一点。

    只要她想,她可以立马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的样子,他嘴角微微翘起的神情,眼中的狡黠和睥睨,以及总是暗藏其中的那些将情绪包裹起来的深沉。

    可她也能描绘出他对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难得害羞的微红耳垂,和被笑意坠弯了的锋利眉眼。

    快近婚期,碍着习俗,两人已经有些时日没见了。

    谢姝突然很想见见卫承,听听他的声音,告诉他,自己比他想象的更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