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谢姝照常在药房整理药材,天气越来越炎热,她把门窗全部大开,也是无甚效果,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一丝清凉的风也无。

    她觉得好生奇怪,姬小泉有几日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与王谦之有起了什么矛盾。

    说起王谦之,她便想起了前几日在他的家中与方展的谈话。

    原来从大报恩寺被救走后,李渲还曾流落到山匪寨中,不过想必那也不是普通的山匪,无疑是淑太妃在宫外伪装的一股势力罢了。

    不过谢姝倒是很难想象那样一个神仙人物整日和山匪生活在一起,也更难想象那时李渲对她存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们不过在大报恩寺初见,而谢姝因为救他而‘亡’,可是仿佛当她‘死’后,李渲开始对她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拾。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感情吗?又如何界定这样的感情是愧疚,还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爱呢?

    谢姝心里有无奈又有些酸涩,当时李渲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吧,后来在听到这些有关故人的回忆,想必心里很难过,可却想着在多听一些,多了解一点,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回忆中,他寄托了自己的情感,他把她当成了自己深藏在心底的那个最心爱的人,把她当作未过门的妻子,去经历她修行时所经历的苦,只为了更靠近他不曾知道的,她的过去。

    他的‘桃夭’,帝京住所那副漫山桃花图,还有日渐精湛的指法,一点一滴都和她有关。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不应该如此质疑,甚至贬低他对自己的情感。

    “谢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断了谢姝的思绪,她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小泉搓着衣角,站在门后,两只眼睛红红的望着她。

    “呦,这是怎么了?”

    谢姝吃了一惊,连忙迎了上去。

    看见谢姝走了过来,姬小泉好像再也忍不住似的,“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到了谢姝的怀中。

    “王谦之,王谦之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他要去帝京了,谢姐姐,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姝乍一听便皱起了眉,她轻拍了拍小泉的背安慰道:“没事儿,慢慢说。”

    过了半晌,谢姝才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姬小泉没有去找王谦之,反而是王谦之自己找了小泉。

    他把一切都说的明明白白,直接表明了自己要去帝京生活了,以后与姬小泉也不会再联系,劝她就此作罢。

    “他没有心!”姬小泉抽抽嗒嗒,瘪着嘴骂道:“怎么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人!”

    “那你还喜欢他?”谢姝反问道。

    小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谢姝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谢姐姐!你不可以笑我!我,我就是控制不住嘛……”小泉委屈巴巴的说道。

    “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喜欢他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初见,谢姝开口问道。

    姬小泉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抹了一把眼泪,“就,就去年元夜的时候我们镇上的人去庙里许愿嘛,我就在拜佛起身的时候一回头便看见了他,他只是冲我点了点头,但我觉得我的魂一下子就被他勾走了……”

    “就这样?”谢姝挑了挑眉。

    “是啊。”小泉抽了抽鼻子,“怎么了?”

    谢姝莞尔,“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呢。”

    “为什么要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啊?我一眼看见他,就心生欢喜,一瞬间就想好了以后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瞬间,每想到一个场景,我的心都比吃了蜜还要甜呢。”姬小泉仿佛忘了刚刚还骂这个看见就心生欢喜的人冷酷无情,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脸。

    “你喜欢他,没有别的理由?”

    姬小泉似乎是被谢姝的问题难住了,过了片刻才反问道:“喜欢需要理由么?”

    这一句话似乎是一瞬间点醒了谢姝,怔忪之后,谢姝又笑了笑。

    “你说的对,喜欢不需要理由。”

    她没有资格质疑每一段感情,正如姬小泉在佛前的那一眼便认定了王谦之是他的良人,同样,李渲对她的感情也不该由她来评断,每一份感情都有被尊重的权利,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至于感情成与不成,全凭缘分二字做主。

    “算了算时间,也快到了科考的时日了。”

    “科考?”小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谢姐姐你是说,谦之他要进京赶考?”

    谢姝点了点头,“你也别绝望的这般早,我总觉得他并不讨厌你。”

    “真的吗?我这么纠缠他他还不讨厌我?”小泉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姝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猜测,具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敢保证。”

    “没准儿他是不想因为儿女之情耽误前程才拒绝我的,等他回来我再去找他!”小泉崇拜的看着谢姝,“谢姐姐好厉害啊!你是怎么知道快要科考了?”

    “听说的。”谢姝随便糊弄了过去,难道她要告诉眼前这个女孩,她谢姐姐以前可是朝中三品大员,三司长官?

    劝好了姬小泉,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来,兴高采烈的离开,谢姝心里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单纯美好的女孩,这样好的女孩谢姝不想让她伤心。

    午后,王谦之和娘亲吃过了饭,正在院中小憩,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他心下疑惑,却又有些紧张,该不会又是那个姑娘吧?

    打开了门后,来人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小师伯?”

    谢姝可没有错过他吃惊之余的那一丝丝失望的眼神,看来这一趟她来对了。

    “小师伯特地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王谦之引谢姝就坐,毕恭毕敬的给她斟了一杯茶。

    谢姝笑着接过了那杯茶,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或许我此番前来有些多管闲事,但有些话我想了很久,总是觉得要告诉你比较合适。”

    “小师伯说的哪里话,还请小师伯多多指教才是。”

    他对外人高傲,对认可之人却是十分尊敬,而且这番说话的神态腔调不知为何让谢姝想起了赵延年,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连口气都更加柔上了三分。

    ”你是不是要进京赶考了?”

    王谦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是姬姑娘告诉师伯的吧?”

    之前还连名带姓的叫人家姬小泉,现在倒是生疏起来了。

    谢姝表面上不动声色,“以你的才学,若一切顺利,拿到功名不在话下。”

    “小师伯谬赞了。”王谦之苦笑了一下,“帝京人才济济,我才疏学浅,若想要中举,得加倍努力才信。”

    谢姝暗自打量了一番王谦之,她刚刚绝对不是在夸大,而对方的反应,也不像是自谦,或许王谦之出身寒门,对自己有诸多的不自信。

    也或许,他拒绝姬小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你中了举,你还会拒绝小泉么?”

    “这……”王谦之脸上浮现了纠结之色。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也是冒昧有此一问。”

    “不,师伯误会了。”王谦之再次苦笑,“或许小师伯已经知道我和姬姑娘几日前发生的事了,我已经和她说的明明白白,她不需要为我蹉跎年华,苦苦等待,也不值得为了我与家人对抗。”

    “谦之。”谢姝叹了一口气,“或许过几年你才会明白,没有人可以质疑和评断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接不接受是你的决定,也或许是缘分的考验,但她喜欢你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又如何知道她做的这一切不是她心甘情愿的?”

    王谦之被谢姝的一番论调钉在了原地,想了半天才说道:“可如果我考不下功名,入不了朝堂,就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她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未知的一切而耽误女儿家的大好年华。”

    谢姝笑了笑“看来,你也喜欢她。”

    王谦之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俩人倒是有意思,登对的很,连容易脸红这一点都出奇的一致。

    “谦之,你能做的,你要做的,就是考上功名,回来娶她,而不是提前去伤了一个爱你的人的心。”谢姝正色道。“你可想过,万一等你入了朝堂,回来的时候姬小泉已经嫁为他人妇,你可心甘情愿?”

    王谦之咬了咬唇,“不愿。”

    “那就拼了命给自己搏一个未来。”谢姝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姬小泉根本不在意你中不中举,又是什么样的家境,但我知道你在意,你只有活的好,才能让她也活的更好。”

    这句话说到了王谦之的心坎上,他没有说话,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还挺好奇的,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进入朝堂?”谢姝知道他家境清寒,或许唯有科考才能出头,可每当王谦之提到朝堂二子,眼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光,那是一种无限的向往与尊重。

    “因为我想进入大理寺。”那种光再次出现了。

    “为何?”

    “因为我毕生追逐的目标在那里。”

    谢姝越来越好奇,“目标?”

    “前大理寺卿勇毅伯谢旻,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

    她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想要开开玩笑却看到了王谦之的神情。

    那是那种把一个人供在神坛,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置喙的神情。

    “为何这么崇敬他?”谢姝正色问道。

    “只因四个字,忠君爱民。”王谦之解释道。“这四个字看起来容易,却最难做到,谢正卿的事迹民间多有传颂,他不畏强权,只要真相,他无比的聪慧,好像天下没有难得倒他的难题,又在君王遭遇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以身殉国,若是朝廷之上多一些这样的纯臣,这世间该少了多少不平事之事,百姓该是何等的安居乐业?”

    “我愿拜入大理寺,循着谢正卿的脚步,遵律法,匡正义,忠君爱民,为世间开太平。”

    谢姝被他话震住了,愣了片刻,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

    “谢谢。”

    “小师伯说什么?”

    “你会做到的,我们都期待你未来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