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的眼皮猛的一跳，“是……谁？”
“我不知道。”季无忧摇了摇头，“四弟没有说，我也并没有再问，他的语气极是隐忍伤情，当时我还不懂，如今倒是能真真切切的体会了。”
他似乎意有所指，边说边看向谢姝，然而身旁之人似乎沉寂在自己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
“那你如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过了片刻，谢姝问道。
“那或许要问问你了。”
谢姝不解。
“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皇帝么？”
这句话倒是让一向伶牙俐齿的谢姝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眼前之人的确聪慧细心，生于帝王之家，又颇有才名，然而这就能代表他有治国之才么？
说实在的，她想象不出季无忧坐在皇位上的样子。
“你迟疑了。”
季无忧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李氏一族爱琴棋书画胜过拓展疆域，收复边疆。四弟写的一手好字，而父皇更是在乐上有颇深的造诣，而我或许你也听说过一些。”
谢姝点了点头，“棋画双绝。”
他又笑了笑，眼中有安慰也有暗淡，“父皇在位时，无功无过，我恨舅舅窃取江山，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治国之才，又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谢姝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她又何尝不知，想了想，她开口说道。
“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的。”
季无忧的表情有一丝惊讶。
“我只是觉得，你坐在那个位置未必快乐。”她认真的说道，“不过最终如何决定，或许也不是你一个人做得了主的。”
“若我是个普通人，定会劝你遵从本心，想报仇就去报仇，想要夺那个位置就去夺，不想要便不要再过问这些斗争，潇洒离去，毕竟你受了太多的苦了，然而我不能。”
“身在此位，我便要为天下百姓考虑，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或是我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只希望我们将来不会兵戎相见。”
她说了很多，也很郑重。季无忧就这样静静的听着，直到她说完。
“能听到你说这些，我已经别无所求了。”他轻轻的开口，“本来我还想劝你离开京城，如今倒是我浅薄了。”
“我们不会兵戎相见的，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对你举起兵刃。”
几日后的休沐，谢姝却被一道圣旨直接叫进了宫。
她自己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按理说这么久了，天宁帝的确是该问问她大报恩寺的女尸一案进展的怎么样了。
领头的宦官将她直接带进了圣上的书房，通传道，“陛下，谢正卿到了。”
“进来。”
谢姝推门走了进去，管事的宦官又把门关好。
书房里现在只有她跟天宁帝两个人，天宁帝正在案上低头写着什么，看见她进来倒是和蔼的抬起头笑了一笑。
“臣谢允参见陛下。”
“起来吧，此时不在朝上，不必拘泥。”
这是谢姝第一次‘有此殊荣’，能来到书房里觐见陛下，而来这里次数最多的，想必就是昭平侯卫承了。
“谢卿最近可好？”
“回陛下，臣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心。”
天宁帝点了点头，突然说道，“谢卿在朝中可有知己好友？”
谢姝心里犯疑，拿不准天宁帝的意思，最终还是决定老实坦白。“回陛下，朝中算得上好友的，应该只有刑部侍郎韩晏。”
天宁帝又点了点头，复又低下头去继续写着什么，面色上看不出喜怒。
“谢卿年纪尚轻便是三司的重臣，又聪敏谨慎，朕十分满意。”
她心里嘀咕，难不成这是要重用她的意思？还是只是试探她在朝中有无党派？
“朕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天宁帝放下了笔，招手叫她过去。“你来看看。”
谢姝上前，案上搁着的宣纸墨迹未干，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陛下，这是……？”
“朕想要重修法典。”
谢姝愣了一下。
天宁帝皱了皱眉，说道，“如今的法典是前朝留下的，存在着量刑上的不合适，有些刑罚规定的范围又有些不准确，帝京内判刑尚有三司决议，而到了地方上大部分都是朝廷官员说的算，纵容了官员收受贿赂一手遮天，实在是不妥。”
谢姝边听边仔细的阅读起来，她虽然在三司多年，但毕竟是京官，地方上的事情她几乎接触不到，不过在典狱上的条例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天宁帝所列出来的条条都是法典上的漏洞，还有一些案例的举例批注，若不是对地方的案件也有一定的了解，必定不会落实的如此详细。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尚在跟她讲解条例的天宁帝一眼，他如今不过是刚过不惑的年纪，然而鬓角已经现出细微的华发，眼睛下有些乌青，想必为了这个已经没有好好休息多日了。
“谢卿少年英才，法典修订是大事，所以朕需要你助朕一臂之力，由你主持修订，枢密院协理，谢卿觉得如何？”
其实谢姝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早就打好了稿子，如何回禀大报恩寺的案子，而如今天宁帝不仅对这个只字未提，反而是提出了法典一事，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律法存在弊病已久，的确也是谢姝心中的一大心病，但是重修法典兹事体大，涉及的方面又广，还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触碰到某些势力的利益面，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很难有精力和能力去完成，她本想着是再在这个位置上做个几年，能到有些资历再向陛下提出，只是如今适逢多事之秋，她心中早已经把这个事抛在脑后，万万是想不到天宁帝今日叫她过来是为了这一件事。
有人在暗地里谋划，想让他交出皇位，他却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改进律法管理朝臣造福百姓。
明明是对亲人都如此残忍的人，为何能如此爱民？
谢姝的心里百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谢卿？”天宁帝很快就注意到谢姝的情绪波动，“怎么，谢卿可是觉得有压力？”
谢姝连忙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开口，“回禀陛下，臣只是……太过激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请陛下见谅。”
天宁帝倒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之前明安还在的时候，就夸你是个栋梁之才，她从来不会看错人，朕也是。”
提到明安，他的眼中有些遗憾和痛惜。
“重修法典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完成，爱卿务必要尽职谨慎，取证详尽，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或者遇到任何棘手之事，可以直接向朕提出。”他轻叹了一口气，“地方百姓受此苦已久，此事乃当务之急。”
“臣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陛下为何不在早朝宣布此事？”
天宁帝似是早猜到她会有此一问，“其实这件事朕也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由你和枢密院秘密修订。”
“秘密修订？”
天宁帝点了点头，“地方典狱所涉及的利益极广，甚至有些地方官员和在京的官员有所联系，若是公开修订，你会受到千般阻挠，朕希望重修后的法典一定是能约束官员量刑，合理管理百姓的同时，要保障百姓的利益。”
谢姝觉得手中的那几张纸突然有了无数倍的重量，沉甸甸的，胸腔中有沉寂的一腔热血突然燃烧了起来。
“当然，你是朕的臣子，朕也要保障你的安全。”天宁帝正色的补充了一句，接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揶揄。“虽然听说谢卿文武双全，功夫厉害到昭平侯都要称赞一句。”
谢姝苦笑了一下，“陛下见笑了，昭平侯也……过誉了。”
“谢卿不必妄自菲薄。”正事说完了，天宁帝看上去轻松了不少。“谢卿在朝中的人缘可是很不错，夸赞谢卿的比比皆是，就连瑞王都在说你的好话。”
提到这个名字，谢姝又想起了那天谢府的房檐上，他们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五年前的动乱，现在坐在这个皇位上的应该是李渲不是他。
她又想起了怀里的诏书，那份诏书若是公布于天下，尽管眼前的帝王为百姓做尽了好事，还是会被他爱的臣民指责唾骂。
谢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纸页，纠结万分，甚至有些心烦，当初自己为何要将这份烫手山芋找到，又留在身上。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昭平侯下属的一位麒麟卫请求觐见，称侯爷有急事通传。”
天宁帝面有疑色，看了一眼谢姝，却还是开口让他进来。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谢姝向来是个懂眼色的人，卫承本人来不了而是派麒麟卫通传，想必真的是除了什么大事，她在场有诸多不便。
前来觐见的麒麟卫推门进来的时候，谢姝正起身准备离开，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看见他的脸，谢姝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