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骗过你。”
季无忧声音喑哑，不敢看谢姝的眼睛。
“你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我也答应会告诉你。”
谢姝唇边划过一丝讥讽的笑，“殿下，之前您说过我长得您的亡妻，端惠太子十九岁就被烧死在大报恩寺中，死时尚未婚配，所以您假死是为了娶亲生子？”
这话实在刻薄，谢姝说完也有些后悔，奈何话已经脱口而出，再难收回的道理。
谢姝很久没有觉得这般火大，对于季无忧这个人，她一直存着三分好感四分敬意，他性子温润有礼，又贴心细致，谢姝作为女子第一次接受到别人的心意，便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神仙人物，就算现实中限制了谢姝不能接受，可谁又会不欣喜呢？如今这番感情不知道参杂了多少谢姝看不清也猜不透的杂质，谢姝又如何能不感到一丝伤心呢？
季无忧的手抖了抖，却没有开口反驳。
“殿下刚刚还说什么都会告诉我呢。”
谢姝轻笑，“不过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了，知道的越多，可能死的越快。”
“你不会死的。”他飞快的说道，手紧了紧。
“笑话，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我跟着杀害赵大人的背后势力到了内宫，那人转眼消失不见，而等我再去调查的时候，被那个武功在我之上的人追杀，若不是我跳入河中赶到昭平侯府求救，你现在只能对我着尸体来说这句话。”
“你说什么？”
季无忧猛的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
“若当时昭平侯不伸手搭救，殿下来得及救我么？”
他有些慌张的，两手攥住谢姝的肩，上下打量的她。
“那你现在怎么样，伤都好了么？”
谢姝垂了眸子，“殿下这话问的晚了些。”
“对不起，我……”
“殿下。”谢姝再一次直视季无忧的眼睛。“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殿下认真回答我。”
“你问。”
“殿下对我这么好，究竟为了什么？”
“我爱慕于你，想娶你为妻。”
谢姝笑了。
“殿下第一次见我是在迎风阁，知道我是女子的时候是我心疾复发的那日，那殿下为何在药王谷那日便提前准备好了千金难求的鲛珠做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于我？”
她摇了摇头，“毫无道理，殿下的情意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些。”
季无忧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苦涩又绝望，谢姝能感觉到面皮下他本人的面孔该是多么苍白，她只觉得心中一痛。
“是不是我当时真的死了，反倒是更好的结果？”
听了这话，谢姝挣脱他握住她肩膀的手，站近了一步。
“殿下，今日我说的话有些多了，也冒犯了，既然已经如此，我不妨再多说几句，我不知道殿下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许很难，既然你已经站在这里了，这个结果想必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不要为了任何事而白费掉那些人的牺牲。”
“对于我来说，殿下实在是遥不可及，我很感激殿下为我做的一切，无论处于何种目的，我这个人性子凉薄但有恩必报，对于殿下的所有秘密，我都会守口如瓶，也希望殿下大发慈悲，之后的事情不要再把我牵扯在内，我只有一条命，有家人，有未完成的事，实在是折腾不起。”
“另外，”谢姝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殿下的药太过贵重，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她把那个小瓷瓶塞到了季无忧手中。
那个小瓶还带着暖暖的体温，季无忧却仿佛烫到了手，忙不迭的抛回给谢姝。
“既然你如此珍惜自己的命，为什么不留着这个。”
谢姝又伸手递了出去，“谢谢殿下，不过我自己也有药，别忘了我和药王阁的关系。”
虽然他给的药的确可以救她性命，但如今话已至此，还是还回去更为妥当。
谢姝倔强的伸着手，季无忧也不接。
半响，季无忧似乎红了眼眶，别开了头，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答应你。”
谢姝不解。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靠近你，不把你牵扯在内。”他一字一句，似乎不知说给谢姝听，也是在告诫自己。“同样的，你也答应我，把药留着。”
谢姝想了想，终究是把药收回了怀中。
看到她的举动，季无忧似乎舒了一口气，他背过身去，“你走吧，宴会快要开始了。”
季无忧看不到谢姝的动作，她伸出手去努力平复心口隐隐的疼痛，她以为自己是个心狠的人，可惜，终究是人非草木。
“殿下保重。”
她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滴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
谢姝下意识的望了望天，夕阳快落尽，一丝雨都没有。
从假山出来，谢姝拐到了回廊，第一个遇上的居然是卫承。
不过卫承彼时正被一群武官打扮的大臣围着，看到了谢姝只是抬了抬眉。
她也没什么心情跟他周旋，拱了拱手就走了。
“谢灵毓！”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谢姝无语的回头。
“大过年的，你怎么这么丧。”韩晏看了她的脸色，皱眉奇道。
谢姝装作无事的笑了笑，“哪有，只不过今天一天太累了，你怎么来的这样迟？”
韩晏突然目光狡黠起来，得意洋洋的从袖口拿出来一个木头做成的小木马。
“当然是为了赶这个，来，送给你儿子的新年礼物。”
谢姝一脸惊讶的接了过来，那个小木马的四个蹄子踩在两个半弧形的木头上，似乎放在桌子上就可以前后摇晃起来。
“哇。”谢姝伸出了拇指，不由得赞叹起韩晏的奇思妙想。“多谢你的礼物，团团一定很喜欢。”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韩晏拍了拍胸脯。
谢姝看着手中的木马，耳边是韩晏叽叽喳喳的吹嘘，不由得觉得心下温暖，不论如何，她身边还有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也是一件值得慰藉的事。
“那我要还礼不是？”谢姝笑道。“不知道韩侍郎想要什么啊？”
韩晏摸了摸下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起来。
“不如我大发慈悲教你轻功吧，你不是很羡慕有功夫的人吗？”
谢姝打趣道，看着韩晏立马变了脸色。
“不用不用，多谢你的大恩大德啊！”
“不要气嘛。”谢姝作势去抓韩晏，“现在百官都知道我这个大理寺卿身怀武功，你这个刑部二把手要不也来凑凑热闹？”
韩晏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还不忘回头跟她做个鬼脸。
真是没点三司长官的样子。
谢姝笑着摇了摇头。
宫宴的时候，谢姝被圣上点了名。
“大理寺卿谢旻何在？”
谢姝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正和皇后聊的开心的天宁帝怎么会点了她的名字。
她起身，对着坐在远处上位的圣上鞠了一礼。
“臣在。”
“谢卿身体可好些了？”
“回圣上，已经无碍，多谢圣上垂怜。”
天宁帝点了点头，“谢卿年纪轻轻，文武兼备，是国家栋梁之才，可要好好爱惜身体啊。”
离得太远，谢姝看不清天宁帝的表情，只觉得话中的感激之意不似假的，便真心实意的叩谢了圣上这才归坐。
圣上的这一举动，无异又再次证明了谢姝的地位，周围的群臣纷纷向她举杯。
她一一回敬，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朝中有传闻，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跟昭平侯交往甚密，当她基本被扣上了卫党这顶帽子的时候，皇上这一举动又似乎是暗示她无党无派，要发展她做真正的皇党。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或许卫党不会动她，其他势力也会多加考量。
谢姝的目光转到天宁帝下首的季无忧身上，他看起来有些失神，歌舞看都不看，偶尔与天宁帝交流几句。
不知道天宁帝知道他亲弟弟的面皮下是他的亲外甥时，心里作何感受。
谢姝突然觉得有些唏嘘。
细细想来，天宁帝身为端惠太子的舅舅，当年正是为了给端惠太子讨回公道，这才带兵进宫做了皇帝，只是为何季无忧，哦不，李渲不与他舅舅相认，反而顶了瑞王的身份？
亦或许这一举动正是天宁帝示意的也说不定。
最坏的可能就是端惠太子是回来抢皇位的。
谢姝认真的想了想，其实天宁帝是个好皇帝，虽说有的时候的确是心狠了些，可是若不心狠如何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呢？
从天宁帝即位开始，谢姝就在大理寺任职，如今已经五年多了，天宁帝勤政为民，赏罚分明，可能臣民最大的怨言在于他对于卫承的纵容。
但天宁帝是皇帝，皇帝最是要懂得制衡之道，再说卫承年纪如此之轻，在朝中又无牵连党派，尽管他自己就是一股很大的势力，可谢姝觉得卫承才是这朝中最大的皇党。
反观李渲，他真的就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谢姝总觉得他应该是在林中弹琴，在屋檐下听雨，在月下作画的仙人，实在是想不出他做皇帝会是什么样子，尽管这个皇位本来该是他的。
他之前总是喜欢温温和和的笑，而今天一点笑容都没有。
谢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错生在帝王家，也不该遇上她这样的人，他值得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共度平凡却温暖的一生，在这个权力的泥潭里，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沾染上灰尘。
或是被利用，或是被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