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最知轻重,这么些年恪守本分,从不以国舅府自居而横行霸道。
四大辅臣之中亦无佟氏族人,一家子除佟图赖身后哀荣外,佟国纲与兄弟佟国维,眼下官职也不高。
鳌拜曾几次三番想拿佟家开刀,奈何捉不到把柄,再则手下及门都规劝,动谁也不能动皇帝外祖家,他才作罢。
大风大浪里,佟国纲一门心思保护玄烨,为妹妹守护遗孤,其他的暂时都来不及去想。
但是他不想,佟国维会想,得了倾弦这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之后,佟国维把往后二三十年的事儿都想明白了。
照佟夫人的意思,并不希望孙女频繁进宫,可佟国维还是会暗暗向女儿灌输,让她觉得自己和皇帝很亲近,让她称呼玄烨为皇帝哥哥,告诉她皇帝哥哥很喜欢她。
小孩子懂什么,阿玛这样说,又见皇帝哥哥当真对她亲切又宠爱,一切都信了。
玄烨缠不过这小丫头,向舒舒求助:“朕还要去慈宁宫,她在那里呢。”
舒舒含笑走来,挽过倾弦:“倾弦乖,嫂嫂带你玩儿去,皇帝哥哥忙着呢,一会子忙完了,咱们再来找他。”
倾弦不高兴,撅着嘴奶声奶气地说:“皇帝哥哥总是忙,总是忙。”
玄烨拍拍小表妹的脑袋,冲舒舒一笑,便转去慈宁宫。
倾弦一手拉着皇后嫂嫂,一手冲表哥挥舞,嚷嚷着:“皇帝哥哥,你要来找我呀。”
这边厢,灵昭哭得妆也花了,苏麻喇打水来,侍奉娘娘洗了脸,花儿似的年纪,洗去的胭脂远不如本身娇嫩的肌肤好看,清清素素一张脸,惹人怜爱。
便是这时候,皇帝来了。
灵昭满心不安地起身,她多希望太皇太后的话是真的,多希望皇帝不知道真相。可眼下的情形,只怕不是玄烨是否知道,是她自己的心虚愧疚,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消除。
是啊,一直以来,幽怨皇帝只亲近皇后不多看她一眼,可事实上,她自己从不敢正眼看皇帝,从不会主动亲近,不就是因为心里有鬼,明知道错的事,还一而再地错。
“皇祖母,昭妃她知道错了。”玄烨走到玉儿跟前,将灵昭挡在身后,“朕昨晚也去警告过她不许再玩火,她真不敢了。”
玉儿目光轻轻瞥开:“皇上是来求情的?”
玄烨则回眸看灵昭,轻声问:“没事了吧?”
灵昭怯然颔首,下意识地,也往玄烨身后躲。
玉儿抬手道:“都退下吧,让我静一静。”
玄烨则说:“皇祖母,饶过她吧,往后朕会看好昭妃,不叫她再犯傻。”
玉儿和灵昭的目光对上,灵昭顿时热泪盈眶,愧疚地垂下脑袋,玉儿便道:“那么皇祖母就把她交给你,宫里的规矩不能坏,贪玩要有个限度,更何况过几年,你们就不小了。”
“快告诉皇祖母,你知道了。”玄烨冲灵昭温和地说,“皇祖母心软着呢。”
灵昭叩首谢恩,向太皇太后许诺她再也不敢胡闹,这话里有话,和昨晚一样,三人之间各有心思。
“玄烨,你也是。”玉儿故意叹道,“别成天想着玩,收收心吧。”
待玄烨把灵昭领出门,见她还瑟瑟发抖,便抓了她的胳膊说:“别害怕,皇祖母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真的厌恶你,派人把翊坤宫宫门一封,还管你?”
灵昭嗫嚅着:“臣妾……害得皇上也挨训了。”
玄烨问了两遍才听清楚她说的话,笑道:“这算什么,跟挠痒痒似的,下回别叫你撞见皇祖母责骂朕和二阿哥,慈宁宫的屋顶都要掀了。”
皇帝满身少年气息,还是躲在祖母羽翼下的孙儿,可却又能张开双臂来保护自己,灵昭痴痴地看着玄烨,含泪道:“皇上,臣妾错了。”
玄烨温和地说:“都过去了,往后谨慎些,朕也会多抽空来陪陪你。对了,灵昭,你喜欢做什么事情?”
听见皇帝直呼自己的闺名,灵昭的魂魄也要飘走了,双眸被泪水模糊,红唇也颤抖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玄烨说:“想好了就派人告诉朕,你还在受罚闭门思过,早些回去。”
见灵昭满脸不安,他看了看天色,转身问了大李子几句话,便又道:“朕还有时间,朕送你回去。”
昭妃本是要推辞,可转念一想,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若不接受,皇帝将来要怎么再亲近自己,于是一声不响,跟在玄烨身后,一道往翊坤宫走。
眼看着皇帝送自己回去,还坐下喝了杯茶,看太医给自己换了药,留下许多叮嘱之后,才匆匆离去。
灵昭被哄得云里雾里,问冬云:“皇上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冬云不知该怎么解释,可灵昭自己其实早就有思量,也许是担心鳌拜和遏必隆施压,怕他们以此借口滋生事端,才故意如此想要做给他们看。
“可若万一……”灵昭痴痴地自言自语,“万一是真的呢?”
但她很快就清醒了,不论真情假意,皇帝的情意暂且放一边,眼门前棘手的一关,还没过去。
不久后苏麻喇嬷嬷亲自来,送来那一方装着信封的匣子,说太皇太后请昭妃娘娘收起来,收好了,从此是个念想。
念想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便是警告,是规矩,是要灵昭一辈子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太皇太后说了,若再有下一次,她就没命了。
不知缘故的冬云,喜滋滋地收着东西,口中念叨:“小姐您看,奴婢就说,皇上对您是有心的。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皇后那样精明,成天缠着皇上,皇上想来关心您都难。这一次,咱们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灵昭说,“对了,我在慈宁宫听说佟家的女儿进宫了。你看看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东西,送些去坤宁宫,告诉娘娘,我今日闭门思过不能去待,请娘娘包含。”
冬云问:“小姐,您要禁足到几时?”
灵昭无力地应着:“就到今日。”
冬云还好奇地问:“小姐,太皇太后今日又责骂您了吗,就这么一点事儿,至于吗?”
灵昭好生不耐烦,什么话都不想说,爬上床放下帷帐,把自己藏了起来。
冬云没法子,挑了一些精致体面的糕点,小心翼翼送来坤宁宫,舒舒见了和气地说:“好生照顾你家主子,明日一早,请她来坤宁宫等我,我和她一道去慈宁宫请安。”
小小的倾弦跟在舒舒身旁,上下打量冬云,抬头问舒舒:“嫂嫂,她是谁?”
舒舒道:“是昭妃娘娘身旁的宫女,你见过昭妃娘娘的,忘了吗?”
倾弦想了想,摇头说:“忘了。”
“傻丫头。”舒舒笑道,“一会儿吃了昭妃娘娘的点心,就记起来了。”
石榴来带冬云下去,要她代为问候昭妃,再回殿中,只听小小姐奶声奶气说着:“阿玛讲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嫂嫂你也别吃。”
石榴是佟家的人,在她眼里,小小姐自然如珠如宝,又因二夫人出自赫舍里一族,一家子人亲上加亲,总想小姐若还活着,有儿媳妇和侄女陪在身边,她该多高兴。
“石榴。”倾弦跑来,仰头看着石榴,笑眯眯说,“你去找人告诉阿玛,我今晚不回家,我要和嫂嫂睡。”
石榴看向舒舒,皇后温柔含笑:“你去问问吧,若不成,再送倾弦回去。”
“太皇太后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说宫里的规矩要紧一紧。”石榴道,“外臣女眷不能随意留在宫里,这是规矩。”
倾弦听懂了的,撅着嘴跑回舒舒身边,窝在嫂嫂怀里呜咽:“我不要回家,我和嫂嫂睡。”
舒舒好脾气:“去问问吧,不成再说,倾弦才多大,算什么女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