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心里一咯噔,忍下了,走上前大大方方地说:“可我知道,你是索尼大人的孙女舒舒,咱们见过好几回,我随阿玛额娘到府上也来过。我是遏必隆的女儿,我叫灵昭,比你大一岁。”
“姐姐有礼。”舒舒福了福,而后又一脸淡漠地说,“可我不记得了。”
灵昭笑得尴尬:“毕竟……到府上拜会的人那么多,进宫的人也那么多,记不得了是有的。”
舒舒和气地一笑,带着身边的婢女,便打算回席上去。
“咱们去玩儿吧,御花园里的雪景可美了。”灵昭说,“她们都跟着柔嘉公主去了。”
“我不想去。”舒舒说,“您去吧。”
“那、那我也不去了,我陪着你,咱们做个伴儿。”灵昭亲昵地走上来。
舒舒却道:“我要回席上去看歌舞,不能陪您。”
灵昭的邀请被一次次堵回来,心里已经很委屈,可是阿玛的命令他不敢不从,阿玛要她形影不离地跟着这个人。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看歌舞,咱们挨着坐。”灵昭已经没法子了,这个丫头怎么脾气这么古怪。
舒舒果然道:“席上的座次,都是有规矩的,不多一张椅子,也不少一张椅子。您若来我家做,全家都会热烈欢迎您,可我们现在,是在宫里做。”
“你说的是。”灵昭尴尬又委屈,大一岁的年纪,和家族环境的影响,让她比舒舒拥有更成熟的心智,也更敏感。
眼下这情形,谁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巴结首辅大臣的孙女。
舒舒没多看一眼,就走开了,一个人重新回到了席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跑出去玩,她回来也并不稀奇。
索尼夫人则哭笑不得,对家人说:“你们看看,又回来了。”
舒舒一回到家人身边,便是可爱温柔的小孙女,冲祖母甜甜一笑,自己吃着点心,看台上的热闹。
而另一边,灵昭胆怯地回到家人面前,轻声解释:“她不肯搭理我,就回来了。”
遏必隆叹气:“坐下吧,这点事也做不好。”
“是……”灵昭顺从地挨着嫡母坐下。
随行入宫的夫人,是灵昭第三位嫡母,她自己的娘亲出身低微,早些时候还好,近来父亲却命她不许再称呼生母为母亲,从此只是嫡母的女儿。
这么做为了什么,灵昭心里很明白,可她自己都认为,这么大了,改给谁看,人家要看不起,还是看不起。
遏必隆在席上观察了半天,轻声告诫女儿:“明天还要进宫拜贺,有一件事你记着,明天也是圣母皇太后的生辰,机灵一些。”
灵昭怯然答应:“阿玛,我记下了。”
夫人在边上轻声道:“老爷,灵昭还那么小呢……”
遏必隆却愠怒:“你懂什么?”
然而,就算遏必隆说话极小声,旁人听不见,两边家族,截然不同的气氛,上首之人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玄烨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本就闷得慌,歌舞戏曲他兴趣寥寥,就暗暗观察大臣和他们的家眷,揣摩每个人在想什么,以此解闷。
于是看着赫舍里家的孙女回来,一家子和和乐乐,而遏必隆的女儿回来,气氛很是低沉。
说起来,大李子从不和自己讨论将来后妃的事,不知是他谨慎,还是祖母额娘有交代,玄烨也从不在她们面前提起。
可他心里是知道的,这些王公大臣的女儿们,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妾,深宫长大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玄烨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了赫舍里一族,那个小姑娘,坐在祖父母身边,一颦一笑都十分甜美,可玄烨却记得很清楚,之前每次在别处见到她,她都是一个人。
而宫外早有传言,说索尼的孙女脸上有疤痕,毁了容。
玄烨禁不住用力看了眼,什么都没看出来。
坐在一旁的元曦,早就发现儿子的心思不在歌舞弦乐之上,这会儿见他盯着索尼一家的坐席看。
顺着目光看过去,刚好看见索尼的孙女不知与她的祖母说什么,招来祖母轻拍她的额头,可祖孙俩却都笑得很开心。
“石榴,你去告诉玄烨,别盯着人看,就算他是皇帝,也不礼貌。”元曦吩咐。
“是。”石榴拿起小姐面前的点心,款款来到皇帝跟前,一面放下点心,一面把小姐的话传递了。
玄烨借石榴挡着自己,冲额娘笑了笑,元曦投来温柔的目光,示意儿子好好看戏。
除夕宴散了,大臣与家眷们离宫,玄烨还要和皇室子弟一道守岁,内宫女眷也要在子夜时到奉先殿上香,过年虽清闲,规矩也大。
夜深人静时,偶尔能听见北京城里传来的炮仗声,这动静真是久违了。
元曦不乐意折腾,就守着子时过了再入,刚好慈宁宫来人说,太皇太后也没睡,问圣母皇太后是否过去一道说话。
这一边,玉儿正和苏麻喇议论今日见到的各家女孩子,一年不见,都有了变化,她们天天看着自己的孩子,倒也不觉得变化多大。
“玄烨今天不知怎么,盯着索尼大人一家看。”元曦说,“我瞧着,像是在看索大人家的孙女。”
苏麻喇笑道:“可是见人家小姑娘长得水灵。”
玉儿嗔道:“他才多大,别把小孩子的心思想得那么复杂,他肯定是有什么好奇的事。”
苏麻喇便道:“门外值守的太监,告诉奴婢一件事。”
原来灵昭邀请舒舒一起玩耍,但被拒绝的光景,被边上值守的太监记下了,他们本是当玩笑话告诉苏麻喇的,但到了玉儿和元曦耳朵里,就是值得思量的事。
“不瞒你们说,我心里偏向将来为玄烨立索尼家的女孩子,为的自然是朝政。”玉儿道,“可惜她家孩子额头有疤痕,似乎是鳌拜故意派人到处宣扬,弄得人人都知道。如此,想要既立了他们家的孩子,又让旁人闭嘴无话可说,很难。”
苏麻喇道:“到时候一定有人提出来,说赫舍里家的孩子不符合选秀的规矩,虽说规矩是人订的,偏偏现在改,意图也太明显。”
玉儿颔首:“所以我才说为难。”
元曦若有所思:“额娘,索尼家的人,似乎知道自己孙女有缺陷,早就放弃了选秀。阿玛过世的时候,索尼夫人就带着孙女到家里致哀,在那个时候,竟要和我额娘攀亲戚,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我哥哥的儿子。”
玉儿笑:“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福临在呢。”
元曦微微垂下目光,但很快又抬起来,开朗地笑着:“玄烨脸上有麻点,他自己也很介意的,这要是真和索大人家的孙女配成一对,一个有麻点儿,一个有疤痕,倒也般配了。”
玉儿见元曦没有陷入对福临的思念,很是欣慰。
她刚才说完就后悔了,不该在这种时候,提什么福临,于是也笑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他才多大,早着呢。也别让我们影响他,不过皇后之位,玄烨别无选择,必须我们为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