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被宫女们簇拥着走开,玉儿看着满地松枝,和滴落在枝叶上的血,心里对于孩子的心事,是猜了七八分了。
她弯腰捡起剪刀,宫女们忙说:“太后娘娘,小心手。”
玉儿苦笑,要多心不在焉,才能把手剪了,她把剪刀交给宫人,命他们将盆栽搬走。
太医很快就赶来,元曦险些剪掉了指尖一块肉,此刻一半还连在手指上,太医表示若是把肉剜了,往后这块肉是长不出来的,可以进行缝合。
元曦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被灌了一碗药后脑袋昏昏沉沉,接着三个人摁住她,挡着她的视线,然后指尖传来剧痛,疼得她几乎昏厥,后来才知,太医竟然把她的肉缝回去了。
再者元曦是被剪刀弄伤的手,唯恐事后惹破伤风之症,要静心调养观察,玉儿便命几位太医轮流在值房当值,随时等候景仁宫的消息。
一乘软轿停在慈宁宫门前,就要把虚弱的元曦接回去。
“你看,人的性命很脆弱。”玉儿对元曦说,“不论做什么,别拿性命开玩笑。”
元曦要行礼认错,被玉儿搀扶道:“别逞强了。”
不知是内心悲伤,还是伤口剧痛,元曦的眼泪不争气地跑出来,她不敢在皇太后跟前哭,赶紧抬手抹掉,可玉儿却将孩子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哭吧,憋在心里,会把身体憋坏的。”
“太后……”
“你是不是知道了?董鄂葭音的事。”
“是。”
“要记着,你的男人是皇帝,你挣扎不过命运,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玉儿道,“二十几年后,我对你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二十几年前,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见的。”
元曦离开太后的怀抱,站稳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抽噎渐渐平稳,气息也安定了。
“不在乎你的人,就算你把手指剪断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玉儿道,“折腾谁,也别折腾自己。记着额娘的话,就算没有皇帝,没有男人,以你如今的地位身份,这辈子也能过得潇潇洒洒,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情爱。”
元曦抹掉眼泪,缓和了呼吸,周周正正地向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妾记下了,我会牢牢记住您的话。”
“我的话,不过是经验之谈,不值什么。”玉儿道,“若是有的选,谁乐意要这样的经验?”
苏麻喇从门外进来,道:“轿子备好了,娘娘快回去歇着,三四日要在屋子里静养观察,万一破伤风,可了不得。”
玉儿看着孩子离去,心中很是不安,观察静养有什么用,真的破伤风了,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元曦若就这么死了,算谁的孽?
没来由的,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对待孟古青的态度,这还没进宫的人,就搅得人心不安,她对董鄂葭音的反感,与日俱增。
福临得知元曦剪伤了手,立刻赶到景仁宫,听元曦说缝合时她差点疼得昏过去,福临恼怒地训斥了几句,可看她疼得掉眼泪,又实在舍不得。
元曦夜里疼得睡不着,福临就陪在她身边哄着,折腾到大半夜,才算消停。
那之后两天,福临都在景仁宫,傍晚时分就把奏折搬到景仁宫来批阅,好一面盯着元曦躺在床上别乱动,比起她怀孕那会儿还紧张。
三日后,剧烈的疼痛感减轻,剩下的疼痛已经能忍,伤口也开始愈合,皇帝这才算松了口气。
福临到慈宁宫请安时,玉儿问他做什么把政务都搬去景仁宫,若叫大臣和后妃们知道,都是闲话。
福临却道:“儿子怕她破伤风了,怕再也见不到,想一直陪着她。”
玉儿愣住,心里虽暖,可差点就冲口而出,要问儿子那董鄂葭音算什么。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福临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和皇太极一样,在他们看来,坐享齐人之福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理所当然地可以爱着不同的女人。
也许会轻一点重一点,也许会多一些少一些,但也算是付出了真心。
玉儿唯一能欣慰的是,元曦在福临眼里是伴侣,而不是小孩子,就算元曦得到的少一些,至少还是她想要的。
这一次意外的伤,折腾出这么多的事,甚至还说什么威胁性命,元曦顿时老实了。
不论如何,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者,皇帝在乎她,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您睡着了,皇上还起来几次看您呢。”石榴每每说到小姐受伤那夜的情形,便是眉飞色舞,“皇上真是掏心窝子的疼您,小姐,您真有福气。”
石榴还不知道董鄂葭音的事,自然心思简单。
元曦猜想,等葭音姐姐进宫后,石榴一定会讨厌她,自己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开导,至于她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皇帝,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
数日后,东莪正式搬入郡主府居住,待一切安顿,她便进宫向太后谢恩。
提起家里收拾得怎么样,元曦在慈宁宫亲耳听见郡主说:“鄂硕的女儿董鄂葭音,这几日帮着奴才一道收拾屋子,小时候她就常来王府,和奴才很熟悉。”
玉儿面上波澜不惊,苏麻喇在一旁说:“格格,那位董鄂氏新丧守寡,怎么好来您的新家呢,多不吉利。”
东莪对苏麻喇笑笑:“我身上阿玛额娘两重孝,这六年还没过去呢,何况我也不在乎,能有个伴儿说说话,多好啊。”
玉儿道:“你能有个伴,我也放心些。平日里要小心门户,虽说郡主府尊贵庄严,可也防不住胆大包天的恶人。”
东莪福身道:“请太后放心,奴才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元曦负责送东莪郡主出门,她没主动提起葭音姐姐,反是东莪问她:“我听董鄂氏说,她当年选秀就住在佟家,和娘娘您同床睡的?”
“是有这么回事,家父与鄂硕将军是同门师兄,生死之交。”元曦应道,“选秀之后,彼此就断了联系,还请郡主替我问候一声,道一声节哀。”
东莪意味深长地看着元曦,含笑答应:“这是自然的,等她过了热孝,得空我带她进宫,让你们姐妹团聚。”
元曦很稳重,纵然心里难过,面上从容大方地说:“说到姐妹团聚,该是咸福宫的悦常在,人家是正牌的姐妹呢。”
“堂姐妹而已,有时候亲戚可不如朋友。”东莪不以为然地说着,眼看着就要出宫门,便对元曦道,“佟嫔娘娘,告辞了。”
目送人远去,元曦才露出几分落寞,带着自己的宫人径直回景仁宫去。
但进门还没坐下喝口茶,门外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一向端庄稳重的宁嫔,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
原来是二阿哥发烧了,宁嫔想要去探望,但阿哥所的人拦着不让,让宁嫔去慈宁宫拿口谕,但刚好东莪离开后,太后礼佛去了,谁也不敢打扰。
“帮帮我,帮我求一求太后,或是去阿哥所说一声,我只求看一眼二阿哥。”宁嫔哀求着元曦,就差给她跪下了。
元曦心软,自然是答应了,再折回慈宁宫,总算进佛堂为宁嫔讨来口谕,着急的人来不及言谢,一阵风似的就跑了。
宁嫔赶到阿哥所,见福全高烧不退,心疼疯了,问宫人们:“禀告皇上了吗?”
他们连声表示已经传话去乾清宫,但皇上那儿还没什么动静,宁嫔抱着福全,一言不发,心里自然是恨的。
但这会儿,皇帝压根儿就不在宫里,想知道也没法子知道,他一袭老百姓的衣裳,微服出宫,七转八转地,来到了堂姐的郡主府门外,那么“巧”,遇上东莪从宫里请安归来。
“皇上何不大大方方的来,若有什么事,奴才如何担当得起。”东莪笑道,“方才在慈宁宫听见传话,还以为您是开玩笑的。”
福临道:“正经出一趟门,劳民伤财的,就那么几步路,他们也能折腾掉银子,银子也罢了,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不值当。”
东莪笑而不语,请皇帝进门,走进大门才突然道:“皇上,奴才忘了,奴才家里有人在的。”
福临故作糊涂:“什么人?”
东莪道:“她身上有热孝,不宜面圣,皇上稍等,奴才命人去叫她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