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皇上的东西,可不能乱动。”跪了一地小太监们纷纷说,“皇后娘娘,改天皇上在家时,您……”
孟古青冷冷一笑,坐在炕上把身子往后靠,刚要开口,感觉靠垫后头像是硌着什么东西,她随手拿出来,是一件画轴。
“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你们才不敢给我看?”孟古青嗤笑的,是福临偷看春-宫图,但展开却是一幅汉字。
“鬼画符,他就喜欢汉人这点东西。”皇后无意欣赏,匆匆又卷起来,不经意地瞥见了底下的落款,董鄂葭音。
这四个字不生僻,孟古青打小就学汉字,而她们的名字大多是根据念法译成汉字,可如今好些满人起名字的时候,就直接照着汉字的寓意词眼来,而这“葭音”二字,怎么看都是女人的名字。
想到字帖的原主是个女人,孟古青心里顿时一团火。
照她的脾气,该直接撕毁了事,可转念一想,被福临丢在这靠垫后头,也许是忘记了。
她把画轴放回原处,心想就算是个女人,指不定七老八十,是某个满族里老才女,她和福临的关系已经那么差,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
“我走了。”皇后起身拍一拍衣裳,对地上的人说,“我就是来闲逛逛,你们想给自己惹祸呢,只管随便说。”
此刻西苑南台的行宫里,福临从前殿信步而来。
早晨一场讲经让他受益匪浅,但是刚才见了汤若望,听说荷兰使团已经到达澳门,惦记着告诉额娘,并商量一些大事。
走到后殿院子里,只见阳光明媚,屋檐上融化的积雪正滴滴答答往地上落水,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太阳底下,满身的委屈。
“罚站呢?”福临走上前,从背后搂过元曦的腰肢,“活该。”
元曦抬头见是皇帝,赶紧轻轻推开:“皇上,大白天的使不得。”
福临促狭地说:“要是叫额娘看见,更要挨罚了?叫你别跟来吧,非要来,害得朕为了你带了那么多人来,不好玩儿吧。”
元曦撅着嘴道:“是,一点都不好玩儿。”
福临说:“忍一忍,再住两天就回去了,西藏的喇嘛们也要走了,再过些日子,荷兰人要来了。”
“荷兰人?”元曦饶有兴致地问,“和汤玛法一样高鼻子黄头发的洋人。”
“汤若望是德国人,这会儿来的是荷兰的船。”福临道,“那你知不知道驻留在澳门不走的是哪些人?”
元曦费脑筋想着,阿玛和哥哥都是提过的,她询问福临:“是不是葡萄牙人?”
福临欣然:“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将门家小姐,眼界就是宽阔,可怜被朕关在宫里了。”
元曦笑悠悠:“那皇上下回出门,也带上臣妾呗。”
福临嫌弃:“烦人,到哪里都要跟着。”
苏麻喇从屋子里出来,见皇帝和佟贵人说笑,她心情也好,但故意道:“皇上,太后娘娘生气呢,您可别和佟贵人说笑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太后冲贵人发脾气。”
福临今早自己就看见了,讲经会上,元曦睡着了。
他瞥了眼元曦,元曦害羞愧疚地低下脑袋不敢给自己辩驳。
“活该。”福临含笑,但牵了她的手说,“去给你求个情,一会儿冻出毛病了。”
元曦立时笑得比蜜还甜,乐颠颠地跟着福临走了。
苏麻喇看着年轻的一对儿恩爱,心里就舒坦,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和乐安逸。
皇上并非只对佟贵人如此,对其他几位安分老实的后宫也很和气,实在不明白,皇后到底是哪儿下不来台,非要和所有人过不去。
而紫禁城里,晚膳时分,有从西苑南台送来的膳食,说是皇太后惦记皇后在宫里是否吃得好。
孟古青冷笑:“从那里送过来,冻得跟屋檐下的冰棱子似的,是怕我吃不坏肚子吗?”
那些人不敢乱说话,禀告皇后再两天太后和皇帝就回宫,孟古青又对塔纳说:“是要我去宫门外迎接?”
塔纳尴尬地笑着,打发了来传话的人,回来就见皇后发脾气,推开碗筷说:“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她撂开手往屋子里去,瞎转悠了两圈,看见了挂在墙上装饰的字画,想起乾清宫里那一卷被藏在靠垫后头的东西,问塔纳:“满人里头,有没有叫董鄂葭音的书法家?你知道吗?”
塔纳愣一愣说:“这个名字,听着很熟悉呢。”
孟古青便问:“在哪儿见过,听过?”
塔纳一面回忆,一面说:“书法家倒是不知道,可是奴婢记得前年选秀的时候,有个秀女就叫董鄂什么家什么音的,奴婢记得那天所有人里头,她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一个了,但是被皇上撂牌子了。”
孟古青的回忆也闯到眼前来,她记得很清楚,有个特别漂亮的秀女。
当时她正厌恶,谁知那一排人都被撂牌子,叫她暗喜不已,但她只顾着嫉恨那个女人的美貌,把名字给忘了。
“你确定,叫董鄂葭音?”孟古青再问。
“这……”塔纳又不敢保证了。
“去打听。”孟古青抓着她的胳膊说,“但是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塔纳,你若背叛我,你知道该是什么下场。”
“是、是……”塔纳心里慌乱,但想着又不是下毒下药这类事,不过是打听一个不在宫里的人,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便照着皇后的吩咐去做。
而这个董鄂葭音不提起来也罢,提起来竟然很有名头,一点不难打听,毕竟那阵子她迟迟不被指婚,还是在外头刮过一阵风。
两日后,塔纳跪在皇后跟前,尴尬地说:“那位秀女被撂牌子送走后,一直没有着落,等了大半年后,皇上下旨令她随父回江南,照规矩,这三年里若是没有婚配,下一回选秀还要来的。”
“皇上是什么意思?”
“奴、奴婢怎么知道……”
孟古青的眼珠子冷幽幽地转着,留着长指甲的手指,一下下勾过靠枕上的绣花,突然勾住拽不动,硬生生把指甲勾断,疼得她眉头紧蹙,手握成拳头砸在靠枕上:“福临,咱们走着瞧。”
是日傍晚,皇帝侍奉太后回到紫禁城,竟见皇后前来迎接,她和和气气满脸堆笑,更是主动来搀扶太后。
玉儿被孟古青笑得心里发毛,就觉得这人有些不正常,但回头和苏麻喇说起,又自责:“我这样也不好,怎么就见不得她学好呢。”
苏麻喇道:“还不是您一次次给皇后机会,皇后一次次不珍惜,不过皇后今日这么给皇上面子,咱们也不能不当一回事。奴婢一会儿送些东西过去,叫皇后知道,她的孝心您是受用的。”
玉儿叹:“只要她好好的,谁愿意兴师动众地废后呢,还给福临在青史上留一笔,我都嫌膈应。去吧,拣她爱吃的东西送些去。”
不过福临回到乾清宫,就知道皇后私自来过,心里一慌,忙去翻找葭音的字画,见字画原样好好的在,才踏实下来。
待吴良辅打听来说,皇后什么也没干,到处转了一圈就走了,请皇上放心。
其实是那几个小太监害怕担当责任,互相说好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他们也不知道皇上藏在靠垫后头的字画是什么来头,既然皇后随随便便看了眼撂开手就走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这事儿吞下了。
孟古青在坤宁宫等了两三天,也不见皇帝为了那件事发作,便又故意挑了一天下午,去乾清宫给福临送参茶。
皇后态度和气讨好,福临自然也气,孟古青冷眼观察,暗暗确定那几个小太监,该是把嘴巴封牢了。
她便主动说:“那天我想你了,就到这里来转了一圈,我知道不合规矩,你别生气。”
福临见她态度温和,虽然很稀奇新鲜,也好脾气地说:“不碍事,再有下回,该带你一道去。”
孟古青说:“是我不乐意去的,我不喜欢听经。”
福临道:“开春去打猎,你总乐意了吧。”
孟古青便道:“那可千万别丢下我。”
吴良辅在一旁,见二位主子和颜悦色,直看得一愣一愣,心里反而好不踏实,皇后那样的人,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