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元曦赶在各门落锁的时辰前,回到了景仁宫,但今日回来的路上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前头无人居住的宫殿门外,也挂上了灯笼。
元曦和石榴,都认为是因为过年要喜庆些,没有在意,且今日皇太后的教导,她好好地记在了心里,夜里和石榴窝着说起来,石榴这才知道小姐先头为什么突然跪下。
“不论我将来有没有福气成为高位的娘娘,你们也不能轻狂张扬。”元曦学着皇太后口吻教导石榴,“还有啊,我觉得,是不是该收敛一下,进宫后我瞧着其他贵人,我们家好像是特别富裕。”
石榴骄傲地说:“那可不,京城里都知道,我们佟家富贵。不过奴婢觉得您说的有道理,往后咱们关起门来吃好吃的,出了门,还是穿的低调朴素一些,这样至少皇后娘娘找人麻烦时,不会一眼就看见您。”
元曦翻了个身道:“你说皇后累不累,每天就寻思这些事情,而且她并不聪明啊,若是我一定做得不着痕迹,让被折腾的人连自己为什么被折腾都不知道,那才行。”
石榴说:“您还在选秀那会儿,奴婢和乳娘们闲聊,就听她们说皇后也不容易。哪个女人愿意进门前,丈夫连大儿子都生好了,那到底还算不算正室了?”
“哎……”元曦叹道,“可她不是普通的正室,额娘就对我说,我也不是普通的妾室,我是皇上的后宫。”
然而想起夜里太后问她,若她是皇后会怎么做,元曦虽然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身边睡那么多的女人,可她若是皇后,她就要好好辅佐皇上打理朝政。
阿玛和哥哥都是能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她是佟家的女儿,不能给家里丢人。至于管理后宫,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苦笑。
谁还能没点私心,不过是想得容易,兴许她若在高位,还不如皇后呢。
“小姐,你说前头怎么突然点灯笼了,之前总是黑灯瞎火的。”石榴问着。
“谁知道呢……”可元曦已经困了。
但此刻,乾清宫里福临才刚合上奏折,正要再拿一本来看,吴良辅却带着小太监,捧了绿头牌前来询问皇帝今晚宣召哪一位贵人来侍寝。
福临睨他一眼:“今日是初一,定例在坤宁宫的日子,你做什么,糊涂了?”
吴良辅忙打发了小太监,躬身对皇帝道:“奴才该死,可奴才认为,您今晚再见皇后娘娘,必定会争吵,大过年的……”
福临冷然:“那也不能不去,不然把她的面子往哪儿放?朕独自过一夜也罢了,若是宣召其他后宫来,那就是羞辱皇后。你啊,叫皇后知道,她非要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圣明,是奴才该死。”
可吴良辅是人精,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让皇帝单独在乾清宫过夜,或是宣召其他后宫,这么反着激一激,就是给了皇帝台阶下,好让他觉得自己今晚去坤宁宫很了不起。
跟了皇帝那么多年,吴良辅早就把皇帝的脾气摸清,只可惜坤宁宫那位主子,似乎压根儿没打算揣摩自己男人的心思。
福临来到坤宁宫时,孟古青已经睡下了,自然睡不着,可这样不接驾也不合规矩,福临没和她计较,由着塔纳带着宫女伺候他洗漱。
孟古青渐渐坐起来,拥着被子听外头的动静,不多久,穿着寝衣的福临进门来,不等皇帝开口,她便道:“我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
“初一、十五定例是在坤宁宫的日子,不论现在和将来如何,这都是规矩。”福临冷声道,“但你不要又说朕是为了规矩来敷衍你,却不想一想,朕时时刻刻都顾着你的体面和尊贵。”
“话是如此,可夜里本该好好的与额娘用晚膳,你为什么要去见巴尔娅。皇太后非要让两个贱人与我同席,又把我的体面尊贵放在哪里?”孟古青道,“你来了之后,除了瞪我,可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福临叹息,努力压制内心的火气:“今天额娘教训巴尔娅和佟佳氏的话,你听见了几句?”
孟古青别过脸:“教训贱人的话,我听来做什么?”
福临道:“那每一个字,额娘都是在对你说,可你却不听,你非要额娘指着你的鼻子教训你吗?”
孟古青想起皇帝他们来之前,太后说从今往后要教她,难道是这个意思?
福临又道:“去年今日,巴尔娅千辛万苦为朕生下孩子,孩子夭折了,今日是她最痛苦的日子,朕去看一看她,难道不应该吗?”
孟古青不服,连连摇头:“她不过是个暖床的宫女,哪怕孩子还活着,她连照顾孩子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孩子还要叫我额娘。福临,你就该忘了她,从此不再见她,连太后都知道不给她位份,把她圈在慈宁宫边上,可你呢?”
“不谈了,说来说去,就只有这几句。”福临烦了更累了,推着孟古青往里头去,自顾自地躺下。
殿内静了许久,而福临躺下后,忽然就变得平静,不生气也不急躁,因为心里头,想起了那个人。
今早朝贺时,他在大臣之中看见了鄂硕,他知道鄂硕就该回南方去了,倘若一直不给他的女儿指婚,他应该会想要把女儿带回去。
可先头几位大臣来请旨,求皇帝允许他们为被撂牌子的女儿自行婚配,他都答应了,倘若鄂硕也来求,他该怎么说。
“福临,你在想什么?”孟古青突然出声,打断了福临的思绪,他侧过脸,便见一张扭曲着嫉恨的脸,她本是这么美,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或者,她原来就是这样的?
“没想什么,准备睡了。”福临道。
“你在我的身边,还在想别的女人吗?”孟古青很痛苦,“你是在想巴尔娅,还是景仁宫的那个小妖精?我现在就派人去宣召她,让她来侍寝,让她来爬在你的身上,好不好?”
福临冷冰冰地说:“你疯了。”
孟古青却抓着福临的衣襟:“可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让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皇帝闭上了眼睛,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去:“不可能的。”
“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可耻吗?”孟古青道,“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那么多女人?福临,既然如此,你把你的兄弟赏给我,这样我们就公平了好不好?”
“你真的疯了。”福临背对着孟古青,但很平静地说,“朕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那么多女人,等回过神的时候,巴尔娅的孩子已经没了,你已经来了。我问额娘为什么,额娘反问我,不是已经喜欢上了吗?”
“原来你还会想一想?”孟古青痛苦地说,“可结果呢?”
“那时候,朕喜欢你,也喜欢巴尔娅,朕觉得迷茫。”福临说,“但后来选秀,再后来有人进宫,直到乾清宫的卧榻上躺下不同的女人,你知道朕觉得自己像什么吗?”
“发情的野马?”孟古青拣了最难听的话,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就算福临一巴掌打过来,也是她活该,可她实在找不出别的话,她小时候看着阿玛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时,她也觉得她的父亲,好像被用来配-种的马。
“没错。”意外的,福临竟然这样说,他坐起来,对妻子道,“一开始,还会挣扎,渐渐地就麻木了。所以朕很珍惜你,因为哪怕挣扎得遍体鳞伤,你依然要反抗。”
“这就是你的珍惜?”孟古青含泪道,“可我感觉不到一丝丝被珍惜,只看见你对别人的呵护,那么忙的一天,还能想到那个为你生过孩子的女人。”
福临的胸口堵着无数话语,却理不出头绪,闷了半晌才说:“朕会一直守护你,直到尽头。”
可哪里是尽头,生死?爱恨?福临自己也不知道。(20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