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玉儿的坚持下,苏麻喇不得不连夜离宫去找多尔衮,大半夜地将齐齐格也惊动,眼看着丈夫深夜进宫去,她是不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皇宫里,大玉儿在乾清宫福临的寝殿外头坐着,代替值夜的宫女,一守就是一个晚上。
多尔衮处理完了那些宫人,再来乾清宫,黑漆漆的屋子里,两个人无语对望。
许久许久,多尔衮才说:“扬州的事,我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阻拦,可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我也无能为力。”
“你不派多铎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玉儿毫不留情地说,“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还请摄政王考虑一下之后该怎么办。”
“玉儿……”
“福临会听见。”大玉儿起身,“我们到外头去说。”
多尔衮的咽喉滚动了一下,跟随大玉儿走出门,殿外月朗星稀,但不点灯火,也只能模糊地看个轮廓,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只能靠着语气来揣摩一切。
玉儿倒是很平静:“我想知道,接下来朝廷要如何安抚江南百姓?”
多尔衮说:“南明余孽尚未剿清,在那之前,暂不考虑安抚之策,李自成有了下落,多铎现在去追击李自成,他已经从江南撤出,扬州十日的事,不会再发生。”
“你猜多铎虐杀扬州百姓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在其他地方,在大清的角角落落,还有无数的扬州人江南人,就连紫禁城里也有?”玉儿冷然道,“多铎一定不会想,而我相信,你也没有想。”
“玉儿!”多尔衮愠怒,他现在万人之上,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道,“我没有杀那些宫女太监,我打算把他们送到别处去安置,你是不是以为我进宫,真的大开杀戒?”
“因为你突然发现,杀是杀不完的。”玉儿道,“可你现在发现,还来得及吗?而你把他们送去别处,是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在扬州发生了什么?多尔衮,别怪我出言不逊,你该狠的时候不狠,不该狠的时候又不清醒。你是最了不起的将军,可你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多尔衮怒道:“玉儿,你不该这么说我?”
大玉儿却故意挑衅他:“也对,皇太极教会了你所有打仗的本事,但他没教你,怎么做个皇帝。”
多尔衮猛地揪住了玉儿的肩膀,贴得近了,彼此能看清一点神情,他并没有在玉儿的眼睛里看到轻蔑和嘲风,只看见了无奈。
“要对我动手?”
“不!”
可多尔衮没松开手,他触碰到玉儿的身体,这闷热的夏夜,衣衫单薄,他几乎能感受到玉儿的肌肤,他渴望的感情,他渴望的女人,他……
“想要我吗?”大玉儿突然道。
多尔衮彷徨松开手,连连后退几步:“你不要误会。”
大玉儿苦笑:“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有一天,我突然放下一切来感受你我之间的情意。但在那之前,至少眼下,你若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多尔衮大怒:“不要说这样的话,玉儿,我不许你这么说。”
大玉儿道:“我想过,用我的身体,能不能换来一切,能不能安抚你被皇太极乃至大清辜负伤害的心,可我没有把握,我也没有勇气。这世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多尔衮,兴许你拥有我的那一天,就会彻底对我失去兴趣。”
“我们不是在说江南吗,说扬州。”多尔衮焦躁地说,“不要提这些事,我不想听。”
玉儿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盛京说的话,我让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我并没有求你让福临做皇帝。”
“我记得……”
“我不该干涉朝政,我让你为难了,可我是为了大清,为了国家,不是为了福临。”玉儿走上前几步,伸手抓着多尔衮的衣襟,“你要做皇帝,你就堂堂正正地对我说,我带着福临回盛京回科尔沁,永远不再踏足北京。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关系会迅速恶化,你看见了吗?”
她还是那个,可以为了得到雏雕而射杀大雕的玉儿;她还是那个,可以毫不留情地处决皇太极后宫的庄妃,她一直都这么骄傲且强势,一直都是。
多尔衮的双手,捧起了玉儿的脸颊,柔软的肌肤,从指腹缓缓划过,他一直在奢望,再一次吻上那鲜红的唇。
“不要把感情和朝政混在一起。”玉儿凝望着他,没有逃避,也没有挣扎,“该杀我的时候不要留情,该杀福临的时候,你先杀了我,好让我去等我的儿子。”
多尔衮摇头:“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杀福临。”
大玉儿含泪道:“那就洒脱一些,我们都放下包袱,一切为了大清。”
摄政王府中,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靠在窗下瞌睡的齐齐格醒来,仍旧不见丈夫归来,一时心头有火,将丫鬟下人都折腾起来,给她捉蚊子。
但蚊子还没抓出来,多尔衮回来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猩红的眼睛,齐齐格靠近了些,刻意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除了汗酸味,没有半点脂粉气。
多尔衮还没有察觉,只浮躁地说:“打水来洗澡,热。”
家仆们迅速准备,很快多尔衮就四仰八叉地泡在浴桶中,齐齐格捧着香胰子进来,问他:“要不要给你搓背。”
“一夜没睡吧?”多尔衮问。
“担心你啊。”齐齐格说道,“一句话都不说就进宫,叫我怎么能安心?”
多尔衮闭着眼睛说了宫里的事,吐了口气:“现在,把那些人都打发了。”
齐齐格道:“扬州的事,你叮嘱我不能告诉玉儿,我可半个字都没露出来过。”
多尔衮睁开眼:“我自然信你的。”
齐齐格给他揉捏肩膀:“可我也说过,瞒不住的,你看结果怎么样?再有玉儿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让你架空她的。这大清江山,不论最终归你还是归福临,眼下都是皇太极留给她的,皇太极就算死了,依然是她的天。”
“皇太极……”多尔衮苦涩地念出这个名字。
“你冷静一些,再好好想想,该如何与他们母子相处,如何与姑姑相处。”齐齐格掬了一瓢水,兜头浇在多尔衮的脑袋上,“洗干净了,就去睡会儿,身体要紧。”
清凉的水,冲散脑中的热血,多尔衮渐渐沉静下来。
他不能输,皇太极的确只教了他如何冲锋陷阵,可也并没有谁教过皇太极该如何做一个皇帝,皇太极能做到,他也必定能做到,他不能输。
皇宫里,天色大亮时,福临醒了,看见额娘在眼前,他愣了一愣,他没穿裤子,他害臊,他又不自觉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大玉儿便先退出去,命太监宫女进去伺候,但没多久,福临自己跑出来了。
“额娘,我屁股疼……”福临眼中含着泪,抱着大玉儿的腿,仰着小脑袋,“额娘不要生气。”
“是额娘不好,一时气急了,对你动手。”大玉儿摸摸儿子的脑袋,“福临可是皇上啊。”
福临的烧还没完全退,性子软绵绵的,身上又有伤,没了前些日子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张扬,缠着母亲不肯松手。
而大玉儿已经决定不再强行纠正儿子的个性,但在事情的对错上,她必须对儿子说明。
福临被刺吓得尿裤子,并不丢脸,将来若再有这样的事,他还只会躲在被窝里发脾气,那才是真的丢脸。
不久后,哲哲到了,她还在生气玉儿对福临动手的事,玉儿也不愿低眉顺眼地解释,姑姑不给她好脸色,她索性就走了。
过了三十岁,一夜未眠,可再不能像从前那么精神抖擞,她一回永寿宫,就歪在榻上,沉甸甸地闭着眼睛。
“额娘……”是小女儿的声音。
“做什么?”玉儿睁开眼。
阿哲手里拿着团扇,温柔笑着:“额娘乖乖地睡,我给您扇扇子驱蚊子。”
大玉儿伸出手,将女儿的小脸蛋摸了摸:“放心,额娘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