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的话,苏麻喇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大玉儿,这是辞旧迎新之际,玉儿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的决定是对的。”她对苏麻喇说,“所有的事,福临渐渐会有他自己的判断,他被误导和轻信他人时,我不能着急,我要耐心等他缓过来。”
苏麻喇连连称是,又憧憬着:“真盼着皇上亲政的那一天,必定会像天神一样,站在最高处。”
大玉儿却不敢轻狂得意,只道:“愿他善良宽仁,能心胸宽阔地看待天下。”
一夜相安,天明即是顺治二年的元旦,皇帝入关以来第一次接受元旦朝贺,朝廷官员从乾清门一直排到保和殿下,只可惜太和殿修建尚未竣工,不然乌泱泱的大臣站在太和殿广场上,必定更加气派。
朝贺之后,便是祭告天地社稷,赴太庙祭告先祖。
整整大半天,福临就在多尔衮和其他人的带领拥簇下,上香叩拜,再上香叩拜,午后被送回皇宫,累得他在进宫的轿子里就睡着了。
在盛京时,因海兰珠和皇太极接连故世,宫内的节庆好几年都是简简单单地度过,没有热闹喜庆可言,但到了北京,一切都不同了。
接连数日,启祥宫里人来人往,贵族女眷们纷纷进宫陪伴太后过节,阿黛带着小宫女们,连茶都来不及煮。
但玉儿还是过去的脾气,不喜欢人多热闹,现下和姑姑分开独门独院地住着,就更清静了。
贵夫人们也都知道圣母皇太后的性子,不敢擅自来叨扰,由宫女们送来新年礼,就算是拜了年。
初三那日,玉儿在宫内得到消息,福临下旨派多铎带兵南下收服史可法,剿灭南明余孽,她忧心忡忡地对苏麻喇说:“但愿多铎能收敛他的暴虐,可我瞧着悬,就怕这一刀切下去,血淋淋的,往后几世几代都弥补不回来。”
不久后,齐齐格进宫了,她是唯一能随意出入永寿宫的人,不过今日来,是要接鄂硕夫人出宫。
一转眼,鄂硕的妻子在宫里已经躺了三天,鄂硕是正白旗旗下的人,他的女眷出了事,齐齐格这个旗主福晋,自然要管的。
“既然没事了,就接出去吧。”大玉儿已经把这事儿忘了,笑道,“我都没去看过她,你别怪我无情,为了当年她照顾福临和苏麻喇,我是很感激的。可就怕走得近了,当年的事被翻出来,反而害了她和鄂硕,你说是不是?”
齐齐格道:“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他们自己也明白,鄂硕家的通情达理,是个聪明懂事的女人,就交给我吧。”
如此,齐齐格和玉儿闲话半日后,离宫时顺道将鄂硕夫人和孩子带了出去。
齐齐格很喜欢鄂硕家的女娃,可惜自己没有儿子来讨做媳妇,至于叔伯家的几个侄儿,齐齐格还没有看得顺眼的,自然不能坑了人家的心肝宝贝。
比起玉儿,齐齐格与鄂硕夫人相熟得多,是能坐下来说说玩笑话的关系,齐齐格将她送到家里后,说到鄂硕南征北战,还能回家心疼妻子,鄂硕夫人脸红不已,赧然道:“只是巧合罢了,福晋别笑话我了。”
齐齐格心内感慨,人家巧合就能生儿育女,可她挣扎了半辈子,也是徒劳。
这日回到家中,想起多尔衮说,汉人的太医好,他们正白旗旗下原先也有投降大清的汉人太医,但后来几年转去做军医,加上齐齐格也放弃了生孩子的事,很多年没上心了。
整个春节里,齐齐格心事重重,直到元宵前,她下定决心,宣召了太医到王府来,为她诊脉养生。
“我多年无子,二十几岁那会儿也吃了不少的药,没有任何作用。”齐齐格毫不避讳地对几位太医道,“听说你们是旧明时专擅妇科千金的太医,替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指望了。”
来的几位太医,有年轻有为的后生,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前辈,他们轮流为齐齐格把脉,询问过去服用的药物,以及齐齐格的月信和许多女人家的事,乃至于和睿亲王的房-事。
齐齐格既然请他们来,就不打算藏着掖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之外,当年为了求子,听取大夫的建议,曾有几年详细地记录过自己的月事和多尔衮的房事,那几本册子压在箱底,也让她带来了北京。
见几位太医翻阅册子,互相商议了许久,齐齐格的心不自觉地悬起来,但她不是怕,她是期待,或许自己还能有希望。
然而太医带给她的诊断,却只有绝望。
元宵宴这夜,齐齐格盛装入宫,比往日里都要明媚耀眼,已在而立之年的贵妇人,竟是压过了席上许多水灵灵的年轻小福晋们。
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睿亲王福晋看过来,过去只知道十四福晋精明厉害,仿佛突然之间,才发现多尔衮原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妻子。
休息时,玉儿见到了齐齐格,玩笑道:“你今天怎么了,像个新娘子似的,女眷里头,就属你最好看了。”
齐齐格淡淡一笑:“随便捯饬,让人看笑话了。”
大玉儿这才发现齐齐格有些恍惚,她的眼神是飘的,两人休息好了要回席上时,齐齐格过门槛没抬起脚,一下绊倒,重重地跌坐在门槛上。
“醉了?”大玉儿搀扶她,“还是哪儿不舒服?”
可却眼睁睁地,看着豆大的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从她的眼眶里落出来。
“怎么了,齐齐格?”玉儿越发不安,与苏麻喇合力将人搀扶回屋子里,她伸手在齐齐格眼前晃了晃手,可呆滞的人的眼神是死的。
“苏麻喇,去找多尔衮来。”大玉儿下令。
“不要,我暂时不想见到他。”齐齐格终于开口了,一手抓着玉儿的腕子,指间用的力道,几乎要把玉儿的骨头捏碎。
她忍着疼,耐心地说:“好,不找他,回我宫里去说话,好不好?”
宴席上,宫人来传话,说圣母皇太后凤体违和,睿王福晋去伺候了,不再回来享宴。
福临起身要去照看母亲,哲哲却察觉异样,喊下福临道:“你婶婶在,不会有事的,皇上,你不能丢下宾。”
“是……”福临很担心,命宫人们,“再去看看,回来告诉朕,额娘怎么样了。”
可大玉儿什么事都没有,只有齐齐格伏在她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太医告诉睿王福晋,她很可能在年轻时被人下了虎狼之药,伤了身体断了子嗣,如今再养,希望渺茫。是药三分毒,过量的汤药服下去,未必能迎来孩子,反而会被副作用将身体在伤得更重。
“是皇太极吗?”齐齐格毫不避讳地问玉儿,仇恨从眼中溢出来,“是不是皇太极?”
大玉儿一脸平静,她甚至不用刻意压抑心虚愧疚,当年皇太极手把手地,把她的心变成了磐石。
她道:“不要胡思乱想,若真是先帝对你做过什么,多尔衮会查不出来吗?咱们挑明了说,先帝防着你们,你们难道不防着他,当年我们心里都是明白的不是吗?”
齐齐格瑟瑟发抖,抓着玉儿的衣襟说:“你可晓得我最怕什么吗?玉儿……”
她哭得接不上气,十分可怜:“玉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多尔衮从前不碰我?”
大玉儿记得,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那天的齐齐格像个疯子,当时说的每句话,玉儿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早些年,多尔衮南征北战很少回家,但即便回家,也几乎不碰齐齐格,如今想来,那时候,正是多尔衮最恋大玉儿的时候,也难怪……
“玉儿,我怕,我怕是多尔衮对我下的药,我怕是他。”齐齐格一时气急,急促地喘息,脸色惨白浑身战栗,所幸福临硬是要太医院的人来看望额娘,太医刚好赶来,及时让转不过气的人平静了下来。
“她什么时候能醒?”大玉儿问太医。
“这是普通的迷药,睡不过一两个时辰,或是泼冷水也能激醒。”太医应道,“但这样的情形,太伤心肝,不能时常发作,福晋必须清心寡欲地安养。”
此刻苏麻喇也打听到了,齐齐格原来前几日见过太医,为了她不孕的事,寻求治疗,但结果是令她绝望的,太医连药都不给开。
大玉儿守在床榻边,轻轻擦去昏睡的人额头上的虚汗。
“格格?”苏麻喇很是担心。
“不必担心,她只是闲的发慌去揭自己的旧伤疤,疼过这一阵,长出新肉就好了。”大玉儿一脸冷漠地说,“我也要以此为戒,没事儿别和伤口过不去,除了疼,还能带来什么?”
她叹了口气,吩咐苏麻喇:“找多尔衮来,齐齐格最在乎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