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把老太太惹得落泪,周秀贞慌了,连忙上前劝慰,被华老太太挥开了手。
“你和亦舒关系好,所以子君说什么你都信,但她们终究是外人,皎皎才是自家人,你帮着外人伤自己亲侄女的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秀贞嘴唇动了动,“我也不想闹得大家不开心,但有些东西不得不信,您忘了舟舟就是……”
她脸上闪过一抹哀色,没再继续说下去。
华皎皎低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舟舟?
好像大伯和大伯母被举报下放农场生的那个女孩小名就叫舟舟,可惜生下来没满周岁就夭折了。
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的确是天大的打击,在这种打击之下很容易向外界寻求精神慰藉。
想到这,她视线移向周秀贞,注意到她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藏在衣袖之中,身上还隐约带着淡淡的檀香香气。
华皎皎心里暗道一句难怪。
这时,华老太太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牵起华皎皎的手和她说了其中缘由。
周秀贞年轻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新思想的洗礼下对封建迷信不屑一顾,现在如此执拗于命数相克之说,全拜被下放的那段经历所赐。
当年情势严峻,华仲实和周秀贞是农场被斗得最厉害的一批,和周家、华家不对付的政敌也趁机使绊子,首都这边鞭长莫及,夫妻俩吃尽了苦头,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就病了。
农场医疗条件落后,医生治了很久都没起色,有个老乡悄悄给夫妻俩介绍了一个神婆,神婆说母女俩八字相冲,给五十块钱为小娃娃做场法事才能“药到病除”。
一筹莫展的华仲实同意了,想着他们不差钱,不管什么法子都试一试,说不定有用呢,可被周秀贞一口回绝。
那时的周秀贞根本不信这些,神婆在她眼里就是骗子,假如答应做法事,还会给两家的政敌送去把柄,所以她拿笤帚将那个老乡和神婆轰出了牛棚。
没想到几天后,女儿舟舟就高烧去世了。
没赚到钱的老乡和神婆幸灾乐祸,不仅私底下到处传扬周秀贞克死了自己的女儿,还趁华仲实不在家的时候上门唾骂嘲讽。
周秀贞深陷丧女的痛苦,也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精神崩溃夜夜做噩梦,直到返城才走出来。
但自那之后,她就开始偷着烧香拜佛,一改对封建迷信之说的态度。
“妈,求您,别说了……”
周秀贞已经泣不成声,她捏着手腕的佛珠,嘴里似乎在呢喃舟舟的名字。
华老太太眼眶泛红,别过脸擦了擦眼角。
“皎皎,奶奶和你说这些不是帮着你大伯母,只是想你知道她为什么揪着那点不放,你大伯母她着相了啊。”
华皎皎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吴婶开门,华仲远带着老郑等人走了进来。
发现病房内气氛凝滞,老母亲和大嫂都红着双眼,华仲远轻声问华皎皎,“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庭就是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华皎皎不喜欢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华仲远。
她说得很观,没有亲爸来了就委屈告状的意思。
这让周秀贞表情一顿,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她两眼。
可看着女儿乖巧懂事,不吵不闹的样子,华仲远又心疼又气恼,脸色不由沉下几分:
“小曾,把你带来的化验结果给我大嫂看看。”
“是。”
曾同志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周秀贞。
“这是?”
“老宅所有食物的毒性化验报告,其他都是安全的,您只需要看猪肉这一项就可以。”
周秀贞不解,朝他指着的地方看过去,看到剧毒二字时瞳孔颤动,惊疑提高了音量:
“猪肉怎么会有毒!?”
同时感到震惊的还有华皎皎和老太太几人。
“特务挟持送菜司机的家人,威胁他在猪肉里下毒,以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吃下去凶多吉少。”曾同志道。
闻言,吴婶背后吓出了一层冷汗。
她连忙双手合十拜各路神仙,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那天晚上本来是要炒猪肉的,是皎皎从单位带了两斤牛肉回来,又让我给老太太炖牛肉吃,我才把猪肉换成了牛肉。”
“差一点,毒猪肉差一点就进我们肚子了啊!”
老太太吃了中毒凶多吉少,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吴婶想起什么,眼睛陡然一亮,拉住华皎皎的手道:
“皎皎,是你救了我们啊,要不是你让换牛肉,我和老太太这会儿早就没命了!”
这哪儿命硬克人,这分明就是福星,救星啊!
老郑看了眼周秀贞,也跟着附和,“是啊,多亏了皎皎,老太太才避开了这场血光之灾。”
“如果老太太没有过敏进医院,华教授也不会让我把食材送去给曾同志化验,那块毒猪肉最后还是会被烧成菜进我们肚子。”
吴婶捂着胸口连连点头,“白天家里吃饭的人多,同安几个孩子都在,真是想起来都后怕。”
周秀贞像是被那可能发生的惨剧吓到了,面色发白,腿软得向后退了两步。
华仲远抽走她手里的文件,语气里带着失望:
“大嫂,皎皎她是你侄女,是你的亲人,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你作为长辈可以批评她教育她,但不该把那种帽子扣在她头上。”
“仲远,我……”周秀贞面露羞愧。
“大嫂,我希望你能为刚才那些话向皎皎道歉。”
华仲远声音温和,态度却不容拒绝,他坚定地站在华皎皎身边。
有长辈撑腰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和事事自己顶着很不一样。
后者是能干的大人,前者却可以当被宠爱的孩子。
这种感觉华皎皎很少体会到,但华仲远和老太太都不吝啬地给予她了,心底有一道暖流淌过。
因为丈夫和娘家人都是领导干部,周秀贞素来强势惯了,很少主动给人低头。
但到底是读过书懂道理的人,她看向华皎皎,放软了语气:
“皎皎,对不起,是大伯母误会你了,你别放在心上。”
华皎皎摇头,“不怪您,您也是太紧张奶奶,关心则乱,才会被有心之人挑拨。”
周秀贞感叹小侄女说话真委婉。
特务给家里下毒,她不仅没察觉,还因为别人一句话上赶着当枪使,哪里是关心则乱啊,分明就是愚蠢,愚蠢至极。
华老太太告诫,“仲远和阮亦舒没可能,以后你也少和她们家来往。”
周秀贞点头,“我知道了。”
特务投毒案惊动了上级,曾同志还要协助调查,华仲远让老郑送他回去,在大厅碰到了俞主任。
俞主任视线划过曾同志,冲老郑颔首,“这位同志是?”
曾同志正要自我介绍,被老郑抢先:
“啊,过来拿文件的,天冷,华教授让我送他回单位。”
曾同志微愣,随后笑着点头,“领导要的急。”
“老太太情况好点了吗?”俞主任又问。
老郑笑,“好多了,这会儿孙子孙女陪着说话呢,俞主任,我赶时间就先走了啊。”
俞主任从两人背影上收回视线,想了想,拐弯朝住院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