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律令,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杖刑一百,徒三年。
杖刑一百能把人打死,都轮不着后面的劳役三年。
这种律令下,分家成功的唯一可能,就是祖父母、父母同意分家,不去状告子孙。
然,祖父母、父母皆在,分家说明子孙不孝,说明家庭不和谐,说明家风不正,更甚者,说明帝王治国无方。
所以,只要脑子不进水,一般家里的长辈都不会同意分家。
所以,在古代,尤其世家大族里,父母在,分家的基本没有。
这么一比,杀人确实容易多了。
穆二熙就着绿宝的手喝了一口温水,苦笑道,“北边十六州,镇北王府占了一半,剩下一半,不是依附镇北王府,就是和镇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年,陛下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遏止镇北王府的势力发展。
偏偏父王心大,不知收敛。
祖母更是居功自傲。
再这么下去,镇北王府恐怕要塌。”
“可惜不管北边南边,说到底都是镇北王府。
若不急流勇退,咱们迟早受到牵连、惹火上身。”
王妃灵光一现,“你要效仿推恩令?”
“推恩令”是汉武帝时期的一项政令。
它规定,诸侯王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他子弟也可分割王国的一部分土地成为列侯。
这实际是削弱诸侯势力的一种手段。
穆二熙点头,“母亲睿智。
分家于我,于镇北王府,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镇北王此番上京,是来补一杯媳妇茶的。
穆二熙和绿宝成亲的消息传到幽州,镇北王为自己没有在场深感痛心,立即给嘉和帝上了乞求进京的折子。
折子送到嘉和帝手里,批复之后再送往幽州。
如此几个一来一往,等镇北王快马加鞭到达盛京的时候,距离穆二熙和绿宝成亲,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镇北王给绿宝带来了贵重的见面礼。
想着到时候,儿子和儿媳妇感动的眼神,以及新鲜出炉的一声“父王”,镇北王笑成了一朵儿花。
沉浸在白日梦里的镇北王,丝毫没有注意到,盛京的镇北王府,没有一点喜气。
“老子又回来了。”
他一路大笑着往里头走,“还不快来迎接老子。”
迎接他的是王妃直逼要害的一剑。
饶是镇北王身经百战,也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衣裳立时破了一个大口子。
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打是亲骂是爱”,王妃确确实实是要谋杀亲夫。
镇北王叫道,“你发什么疯?老子披星戴月赶路,你就是这么对老子的?”
绿宝和穆大漂从后头赶过来,一左一右抱住王妃的胳膊,轻声细语请她息怒。
王妃提着剑满脸杀气,“我发疯?我就问你,他们刺杀二熙的事,你身为他们的主子,你知不知情?”
镇北王的脸上,闪现一抹不自然。
“不是真的刺杀,就是给二熙一个警告,他的本事老子还是知道的……咱们主要是向陛下传达一下对‘以兵换兵’政策的不满……”
镇北王絮絮解释着,忽然发现劝架的儿媳妇和女儿慢慢放开了王妃,眼神越来越冷。
绿宝的声音更是如千年寒冰,“王爷难道就不怕韩侧妃为了一己之私,暗中叫人浑水摸鱼吗?毕竟韩家为了让韩三照承爵,想杀世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父王!”穆大漂对镇北王失望透顶,“二熙心口挨了一刀,若不是我去宫里求了一颗回魂丹,二熙这会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镇北王一震,不敢置信道,“他们怎么敢?”
“别装了,他们敢不敢难道你不知道吗?”寒光一闪,剑气直逼镇北王而来。
他不闪不避。
王妃冷笑一声,剑花一抖,直接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要么杀了韩侧妃母子,要么分家。”
王妃狠狠将剑掷在镇北王脚下,“王爷选一个吧。”
镇北王看过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穆二熙,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次,穆二熙连叫都没有叫他,直接将扭向了里侧。
“我可以让人处置了韩侧妃,但是你三弟……”镇北王弱弱说,“他心性单纯,一向不掺和这些事。
你们是兄弟手足啊……”
绿宝哈一声笑了,“王爷这些话,不知道的,还当这会子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是您那宝贝小儿子呢。”
穆大漂附议,“呵呵。”
镇北王十分难堪。
穆二熙咳嗽起来,撕裂了伤口,白色中衣迅速红了一片。
“世子。”
绿宝心中酸涩,不管怎么说,穆二熙这伤是实打实的。
她重新给穆二熙清理了伤口,换上干净衣裳,也好叫镇北王看清穆二熙的伤势。
王妃又心疼又愤恨,直磨得牙齿痒痒,“王爷若是舍不得韩侧妃母子,那就分家,从此我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镇北王进退两难,“不是……哪能分家?父亲与母亲尚在人世,我同你也没死,二熙和三照两兄弟怎么能分家?”
王妃冷笑,“王爷既对韩侧妃母子下不了狠手,又不肯分家。
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同从前一样,白白咽下这口气?”
“我说了我会处置韩侧妃!”镇北王被逼得有些急了。
“王爷说的处置韩侧妃,是怎么个处置法?是要了她的命吗?”王妃寸步不让。
镇北王哑了一哑,分辩道,“关到家庙里,或者逐到庄子上……二熙到底捡回一条命……”
王妃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二熙捡回一条命,不然我不止杀了韩侧妃母子,还要屠了韩家满门!”
镇北王呐呐,“二熙不是没死吗……”
绿宝再也忍不住,把手里的药碗狠狠砸在镇北王脚下,“王爷搞清楚,世子没死是他运气好,不是韩侧妃那伙人手下留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是有朝一日刺刺杀王爷,王爷会因为自己没死成而饶了刺一命吗?”
“你们不要逼父王了。”
穆大漂在旁边擦着她的剑。
镇北王感动地要哭了,还是女儿公道,知道他的难处。
“这件事交给我,我不杀人,我去剁了韩侧妃和韩三照的手脚。”
穆大漂冲着镇北王甜甜一笑,“父王,到时候你找两个好瓮将他们两人装起来,仔细养护着,指不定活得比你还长久。
这样你肯定不会怪我吧,毕竟他们也没死。”
镇北王表示感动早了。
“罢了罢了。”
众叛亲离的感觉并不好受,镇北王投降,“韩侧妃随你们处置吧。”
绿宝哈一声。
穆大漂呵一声。
王妃不为所动,“穆三照的命,我也要!”
“萧沐砚,你不要太过分!”虽然都是镇北王的亲生儿子,但显然,镇北王对一手带大的穆三照感情深多了。
王妃双目赤红,“韩氏要了多少次我儿子的命!我要一次她儿子的命怎么了?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她儿子有没有我儿子的本事了!”
“你若答应分家,我就饶他一条狗命!你若执意不肯分家,我萧家有的是死士,誓必天涯海角追杀穆三照!”
望着不死不休的王妃,镇北王颓然坐下。
他看了看冷漠的儿子和儿媳,又看了一眼与自己离心的女儿,心中一阵绞痛。
大周第一猛男落下泪来,“好,分家,好好好……分家!”
镇北王府分家了。
北边八州是当初先帝赐下的封地,允诺永不收回,所以怎么分就是他们穆家的事了。
本来穆三照作为庶子,没有继承封地的权利。
但镇北王有心照顾幼子,加上穆二熙也不反对,所以穆三照得了两州。
接着,镇北王划了三州给穆二熙。
穆大漂虽然是女儿,但镇北王疼女儿,也给她划了一州。
剩下两州,依然攥在镇北王手里。
待他百年之后,再平分给两个儿子。
至于其他财产,与封地比起来不值一提。
穆二熙也不甚在意。
韩侧妃一系同穆二熙整好相反,他们不在意的,反而是封地。
在他们看来,不管穆二熙分得了几个州,他人困在盛京,鞭长莫及。
那几个州的掌控权,实际还是握在镇北王手里。
握在镇北王手里就等于在韩三照手里。
而在镇北王眼里,穆三照年幼,穆二熙和穆大漂又远在盛京。
八个州虽然现在划分了,但其实依然由他掌控。
孩子们不过多得些封地上的钱财罢了。
谁也没想到,分家之后,穆二熙转头就给嘉和帝上了个折子。
他表示自己分得的三个州离盛京太远,管理起来不方便。
所以斗胆拿北边的三个州,同陛下换江南水乡的宜州和梧州。
穆大漂也依葫芦画瓢,上了份以一换一的奏折。
折子呈到大殿上的时候,文武百官正在就镇北王府分家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反方认为镇北王世子不孝,巴拉巴拉就孝道发表小作文。
正方说,在民间,便是父母健在,也经常有因为妯娌之间水火不容而分家的。
更何况镇北王世子差点丢了性命。
一时间,朝会热闹得像菜市场。
不过,当大太监陈立陈公公,奉旨读完穆二熙和穆大漂的折子后,人数上占了优势的反方,没敢不识趣地继续多嘴。
先不说四州换三州有多划算。
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光明正大拿回镇北王手里的一半封地,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和陛下做对吗?
只能夸一句世子和郡主真是忠君爱国啊。
消息传到镇北王耳里,他这才反应自己被摆了一道。
然穆二熙使的是阳谋,他偏还没有说理的地方。
“父亲莫不是早就知道二熙的打算?”镇北王狐疑地看着老王爷。
他记得有一年他娘装死的时候他爹没现身,有一年他装死的时候他爹也没现身。
没道理要分家了,他爹忽然蹦跶出来了。
鉴于他爹韬光养晦、扮猪吃老虎的行事风格,他有理由怀疑他爹和他儿子勾结在了一起。
“父亲签下分家同意书的时候,就不怕旁人议论咱们穆家?”虽然镇北王自己也签了同意书,但他那是经过地狱一般的煎熬和挣扎。
面对分家这样的大事,老王爷看起来很云淡风轻啊。
老王爷瞅着镇北王说,“你儿子要分家,你教子无方,关我什么事?”
镇北王,“……”
绿枝小剧场—
镇北王,“父亲签分家同意书也就算了,为何母亲也签了?”
他原以为能靠着父亲母亲挡一挡,哪知一个都靠不住。
宁国大长公主,“姜绿宝给我开了条件。”
镇北王,“母亲什么都不缺,什么样的条件能打动母亲?”
宁国大长公主,“她说,能把你父亲送到公主府来,且保证你父亲一年之内不会走脱。”
镇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