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在我的宴会上受了伤,我心里一直歉疚得很。”
言云枝一脸愧色。
如果忽略她脸上的巴掌印,她看起来确实还是那个高贵温婉的公府嫡女。
“原想亲自去你府上赔礼,不曾想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分身乏术也身不由己……”说到这里,言云枝脸上浮起哀婉之色,“姜姑娘一直不肯到御前替我说话,是不是心里还在怨我?”
绿宝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言云枝一噎。
好吧,虽然第一句回答就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不妨碍她说下面的话。
“姜姑娘怨我是应该的,这原不是你该受的罪。
我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麻烦。
他……他若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些日子心里不太舒坦……”
她好像在说郑四又好像在说穆二熙。
至于她到底说得是谁,就看绿宝怎么想了。
绿宝看着言云枝,微微笑了,“其实郑四找上我,倒也不冤。
他的丑事是我查出来的,也是我写到报纸上去的。”
言云枝仿佛被针扎到,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一贯的表情,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蓦然觉得自己在姜绿宝面前,就是一个上跳下窜的跳梁小丑。
而姜绿宝看着她的表演,肚子里不知道笑得多开心。
“姜姑娘好城府。”
言云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竟是一丝风声都没透出过。”
绿宝向前一步,逼得言云枝不由自主退后。
“哪里比得上言姑娘心机深沉?你一招借刀杀人使得可是炉火纯青。”
言云枝眼眸蓦然暗沉。
然后她低声笑了,“无凭无据的事,我奉劝姜姑娘少说。
不然冤枉了太子孺人,玷污了太子清名,姜姑娘可负担不起。”
大家都是聪明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不必再装模作样了。
“噢对,倒是忘记恭喜言孺人了。”
挤兑人的话绿宝不常说,但真发挥起来,也是能气死人的,“真可惜,没喝上言孺人的喜酒。
不过没关系,言孺人努努力,说不定能喝上我和世子的喜酒。”
孺人是妾,哪怕言云枝出身英国公府,也没有大摆宴席的资格,更没有陪着太子出席外头宴会的资格。
除非太子昏庸,禁不住枕头风。
言云枝咬紧了后槽牙。
如果不是姜绿宝,她怎么会沦为太子孺人?
“姜绿宝。”
她的眼神冰冷,“咱们走着瞧,下一次你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绿宝迎着她的目光,回敬道,“言云枝,下一次你的运气也没这么好了。”
言云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直到绿宝转身走远,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才发觉掌心已经渗出血来。
言云枝的印象中,她的太子表弟性子绵软,纵然身处储君之位,却十分温良纯善。
若不是他占了身份上的便宜,生来就是嫡长子,他这样儿的心性,哪里能争得上这至尊无上的宝座?
曾经,她私底下同父亲批评过太子的性格。
现在,太子成了她的夫君,她又无比庆幸他是这样好拿捏的性子。
姜绿宝看不起她孺人的身份,那么,她就让她看看,她即便是个孺人,也能叫她有苦说不出。
回到东宫之后,言云枝并没有让丫鬟为她处理挨了巴掌的脸。
尽管此刻,她脸上的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亲自下厨为太子炖了一碗鸡汤。
热气腾腾的鸡汤端到太子面前的时候,太子明显惊讶了。
不知道他是惊讶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是惊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如今洗手为他做羹汤。
不管哪一种,都在言云枝的预期之中。
“我今天在宫里头遇到姜姑娘了……”她看似随意地和太子闲聊,“她好像还在生我的气,不仅没有给我好脸色,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语罢,微微嘟嘴,眼底满是委屈。
太子脸色一正,“她在表姐筹办的宴会上出了事,表姐合该承但责任。
孤听二熙说,姜姑娘虽捡了一条命,但肩伤难愈,且噩梦连连。
吃了这样的苦头,她生表姐的气也是应当。”
言云枝呼吸一滞。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会替姜绿宝一个外人说话,她可是他嫡亲的表姐啊。
很快,她调整了神情,愧疚地说,“我心中也是十分不安。
殿下与镇北王世子素来亲厚,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之间有了嫌隙,我岂不成了罪人?所以我想准备一桌酒菜,把姜姑娘请到东宫,特特向她赔礼道歉,殿下看这个主意可好?”
太子摇摇头,“表姐想来不知道,在东宫,只有太子妃有宴请女眷的资格。
表姐如今的位份是孺人,这么做是越矩了。”
年轻的储君对舅家的表姐没有偏见,只是在一板一眼的阐述事实。
言云枝不知怎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绝望。
她这才注意到,盛到太子面前的香气扑鼻的鸡汤,太子压根没有动。
她强笑着转移话题,“殿下先尝尝我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样儿的事不该表姐做。”
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伤人,太子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言云枝信心回转,羞涩道,“我从前在家中连厨房都没进过……不过为了殿下,我愿意学,殿下别嫌弃就是了。”
“表姐误会了,孤的意思是——”太子有些不忍心,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对言云枝的出尔反尔视而不见,“当初表姐既说了只求在东宫有有一个安身之处,便不该做这些争宠献媚的事。”
这一次,言云枝脸上的错愕再也掩饰不住。
这些话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她已经是太子的女人,怎么可能甘心在角落里发霉发臭?
她的睫毛微颤,看上去坚韧又难堪,“我原是这样想的,只是自从和殿下……和殿下有了肌肤之亲……”
提起这件事,言云枝面红耳赤,连太子都忍不住清咳一声。
“我心挂殿下,总忍不住想照料殿下的衣食住行……”言云枝的声音很小很可怜。
太子沉默了一瞬,而后坚定不移地说,“但是表姐,人不能言而无信,不然何以为诚?何以立威?”
这就是言云枝心中纯善的太子。
他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她的愧疚、不安和体贴,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但是同时,他又坚持原则,清醒而理智,不会被眼泪和情感左右决定。
你和他扯什么情不自禁是行不通的。
不对就是不对。
言云枝微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回答太子的问题。
她和太子谈感情,太子却和她讲道理,她的手段完全无用武之地。
在东宫,若是得不到太子的宠爱,她还有什么可以倚仗呢?
“父王若是外头有事,就先走吧。”
海棠春坞里,镇北王已经默默数完了碟子里的三百五十六颗香炒瓜子,又负着手走了两圈,以他的审美点评了一遍穆二熙屋子里的所有摆设。
再也无事可干了。
于是穆二熙体贴地递了台阶。
镇北王原是心疼儿子禁足期间无聊,特特带着瓜子来与穆二熙唠嗑。
结果发现,他和穆二熙之间没有共同语言,着实没有什么好聊的。
而穆二熙也并不无聊。
他看书、泡茶、写字、作画就算了,镇北王虽然不擅长,但是理解。
可他居然还能左手和右手下棋,看样子还下得异常激烈,真是见了鬼了。
所以,现在闲得蛋疼的是镇北王。
他很想走,但是父爱不允许。
“我能有什么事?”镇北王大力拍着穆二熙的肩膀,“儿啊,你就是本王最大的事了。”
穆二熙默默放下手里的书,他不想再听镇北王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了。
“听说父王后日就要启程回幽州了?”
提到分离,向来心粗的镇北王难得忧郁了,“已经向陛下上过折子了,我原想带你母亲一同回去,但陛下没批,说你年纪小,不能没有长辈在身边看顾。
我就纳了闷了,他老扣着我媳妇在盛京做什么?”
他忽然灵光一闪,凑到穆二熙面前说,“要不我从幽州找几个美女献进宫?”
“父王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百般借口不让母亲同父亲回幽州?”穆二熙缓缓问。
镇北王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儿砸,你都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因为他看上你母亲了吧?”
穆二熙面不改色,“镇北王府在幽州经营数十载,早已是幽州一带的土皇帝。
更何况父王手里还有十万穆家军,陛下能不忌惮吗?可咱们陛下不是昏君,北边若是没有父王的镇守,蒙古铁骑恐怕早就踏进来了。”
镇北王面色渐渐凝重。
“母亲每个月都会受召进宫几次。
这件事,父王留在盛京的眼线早就报到父王耳中了吧?”
“啊?什么?呵呵呵……”镇北王装傻。
穆二熙淡淡扫过去一眼,继续说,“父王一定以为是陛下想见母亲吧?我调查过,其实母亲每次进宫,都是在凤仪宫中与皇后说话,陛下不过略坐一坐便走了。
“父王与母亲感情不和,厌恶身为嫡长子的我,导致这些年萧家对父王诸多不满。
父王偏宠韩侧妃,疼爱二弟,纵得韩侧妃并整个韩家野心勃勃,一心想让二弟取我代之。
“镇北王府兄弟离心,家宅不宁。
如今一南一北,相当于一分为二。
“这些,都是陛下乐于看到的。
“母亲看出了陛下的意思,所以从来没有和父王解释过什么。”
镇北王听得目瞪口呆,想到王妃这些年的冷傲和隐忍,又一时懊恼不已。
最后,他大逆不道骂了一句,“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