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盛京城内热闹非凡。
绿宝出门凑热闹。
因着街上人多,鬼珠和轻粉两个如临大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
一个身穿蓝色劲装的女子靠了过来,轻粉立刻警惕地把绿宝护在了身后。
劲装女子脸儿圆圆,瞧上去很是机灵可爱,她笑着说,“姜姑娘,我家主子请您上去喝杯茶。”
绿宝顺着她的目光,在对面酒庄二楼的窗口,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
她倚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绿宝。
轻粉低声在绿宝耳边说,“姑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绿宝沉吟片刻,笑道,“上去看看。”
上去了方知道,雅间里的少妇还牵着一个玉雪粉嫩的小女孩。
咿咿呀呀地说着各种叠词,指着桌上的糕点说饼饼,看见绿宝叫姨姨,奶声奶气,很是招人喜欢。
“她爹爹最疼她了。”
少妇爱怜地看着小女孩,然后扭过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绿宝,“姜姑娘还不知道吧,我这闺女姓穆。”
轻粉在绿宝身边倒抽了一口凉气,鬼鬼祟祟耳语,“姑娘,这不会是世子爷的外室吧?”
不怪轻粉这样想,那小女孩眉眼间与穆二熙确有几分相似。
“前些日子,听闻了世子爷与姜姑娘的喜事,我……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少妇神情幽怨,“我同他在一起三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望光明正大,只求能够长长久久。”
“他说待姑娘进门后,便抬我进府,决不会亏待我们母女二人,我心中忐忑,怕姑娘容不下我们母女,今儿见了姑娘,总算是放下心来,姑娘一看就是个宽宏大量的……”
绿宝安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遇到未婚夫的姘头和私生女,一般人都高兴不起来。
轻粉的眼睛已经“嗖嗖嗖”在飞刀子了。
少妇仿佛察觉出绿宝的情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说,“姑娘别怪我厚颜相见,他年少英俊,待我又温柔体贴,我满心满眼都是他,实在不忍他为难……姑娘若是心中不快,打我骂我都可以,只别与他生了嫌隙……”
“打你骂你都可以?”绿宝眯了眯眼睛。
嘎?
少妇的声音一下子断了。
绿宝示意鬼珠,“打她。”
鬼珠满脸为难,欲言又止。
绿宝笑了笑,招招角落里和婢女玩耍的小女孩儿,“你姓穆吗?”
小女孩儿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基本能听懂别人的意思,闻言大力点头,“穆,穆。”
绿宝揉揉她的小脑袋,笑盈盈看向那一脸见鬼的少妇,“听说郡马仿佛是姓邵,邵家的女孩儿不姓邵反而姓穆,严重到改姓的地步了,郡主同郡马和离了?”
如果说少妇之前是见了一只鬼的神情,那么现在她是见了一群鬼的模样。
“这两天没听羽涅说郡主进京了,那么郡主是今儿才到的?看郡主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回过王府吧?千里迢迢入了盛京却不急着回家,为什么?”
绿宝认真想了一会儿,接着问,“莫不是和离的事情王妃还不知道,郡主不敢回去?”
“我槽!”少妇穆大漂目瞪口呆,一句脏话应运而生。
绿宝倍感亲切,弯了弯眼角。
穆大漂很自来熟地把椅子拖到绿宝旁边,“说说,怎么识破本郡主的庐山真面目的?”
其实不难。
她与穆大漂素昧平生,穆大漂却在人群中认出了她,显然是她身边的鬼珠让穆大漂联想到了她的身份。
穆大漂的婢女过来请她,训练有素的鬼珠却没有任何防范,说明鬼珠知晓该婢女的出处。
认识暗卫鬼珠,又让鬼珠束手的年轻女子,还带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这个人除了柔嘉郡主穆大漂别无她人。
“啧啧啧。”
穆大漂感概,“姜姑娘和我们家那只狐狸,还真是不相上下。”
说曹操曹操到,短暂而有力的叩门声响起三下后,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镇北王世子穆二熙走了进来。
在穆大漂传来的书信中,她和驸马邵默一直过着比翼连枝、如胶似漆的恩爱生活。
穆二熙人在家中坐,忽然接到长姐孤身带着女儿已经到了盛京城的消息,就知道他这个莽撞的长姐大约是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自带教导主任气质的穆二熙,在看到雅间里的绿宝时,忽然哑火了。
绿宝站起来,像从前见到他时一样,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福礼,“世子。”
穆二熙喉结滚动,声音低醇,“四……姑娘。”
穆大漂的郡马是自己选的,此人长相平凡,家世普通,也并无过人才干,镇北王是一丝一毫都看不上眼。
但穆大漂偏偏就瞧上了这样一个人。
在穆大漂眼里,邵默温柔体贴有耐心,幽默风趣脾气好,同时掌握按摩、梳头、做饭等各项技能。
对军营里混大的穆大漂来说,邵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穆大漂能嫁给邵默,韩侧妃功不可没。
韩侧妃一直担心穆大漂的婚事为穆二熙带来强大的助力,得知穆大漂看上了一个乡下地主家的儿子,她心里乐开了花,上蹿下跳比亲娘还上心。
镇北王原是咬死了不松口,但架不住韩侧妃的枕头风,被吹得满脑子都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最后猛男落泪同意了。
穆大漂在幽州是公主般的存在,光是身份,夫家就不敢委屈她,更何况她的嫁妆里还有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她不欺负人就谢天谢地了。
“我生了元姐儿之后,再没有动静。
邵默没有说什么,婆婆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几次,我只装听不懂,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年八月里,邵默带回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说是已经八个多个月了,眼见着快生了。
这女子是他们家一个庄头的女儿,名叫荷花。
邵默说他在庄子上喝多了,一时糊涂,把端茶送水的荷花当成了我。
他说对荷花并无情义,只是后来荷花有了身孕,大夫说这一胎定是个男孩,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对不起邵家的列祖列宗。
他说等荷花生下孩子,就把荷花打发得远远的,倘若我不放心,便去母留子。
他还说,倘若以后我生下哥儿,就把荷花的孩子送出去,绝不会碍着我的孩子半分。”
听到这里,绿宝笑了,“倘若郡主放心不下,倘若郡主以后生下哥儿。
呵,郡马很会说话呢。”
“可不是。”
穆大漂嗤道,“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拖到荷花快生了才把人领到我面前来负荆请罪。
月份这样大了,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他不就是笃定了我下不了狠手吗?
“荷花挺着大肚子跪在我跟前,说打她骂她都可以,只希望我不要与郡马生了嫌隙。
他们一家子都跪在我面前,请我消消气,凡事等荷花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穆大漂咬着后槽牙,“姜姑娘,你若是遇到这种事,该当如何?”
忽然被坑了一把的穆二熙抬起眼,警告地剐了一眼穆大漂。
“郡主不该问我。”
绿宝缓声说。
“怎么?”穆大漂扬了扬眉,“你就肯定穆二熙干不出这种事?”
穆二熙,“……”
真是他的好姐姐。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郡主尊贵的身份,没有手握重兵的父亲,没有雄霸一方的外祖,也没有深受帝宠的弟弟。
郡主不管如何应对,身后都有强而有力的后盾。”
绿宝自嘲一笑,“我和郡主不一样,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若是形势逼人,需要我委曲求全,我也只能委曲求全。”
“所以你干了什么?”穆二熙不知怎的,听得心头难受,不愿意绿宝再说下去,果断把话头抛给了穆大漂。
穆大漂靠到椅背上,和自己的婢女对视一眼,那婢女吐了吐舌头,躲到了穆大漂身后。
穆大漂嘿嘿笑着说,“也没干什么,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吗?本郡主要扒着这么一个货色?我写了和离书,邵默不肯签,我剁了他一根手指摁了手印。”
对穆大漂十分了解的穆二熙没有松懈,板着脸说,“一根手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还有呢,继续说。”
穆大漂又嘿嘿笑了两声,“他们说我走可以,但元姐儿是邵家女,必须留下。
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和我抢元姐儿?我让护卫队捆了邵默的老娘,逼着邵默写了保证书,然后砸了邵家,带走了元姐儿。”
“和离书已签,邵默的老娘已经不算是你婆婆,绑就绑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穆二熙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还有呢?”
还有?绿宝长见识了,忍不住问,“你阉了邵默?”
穆二熙,“……”
穆大漂,“……这倒没有。”
忽然有点担心她的好大弟是怎么回事?
“你和母亲都在盛京,幽州这会子已经没有什么令我留恋的人了,所以我就带着元姐儿投奔你们来了。”
穆大漂这次嘿了好一会儿,在穆二熙越来越严峻的目光中,小声说,“我琢磨着吧,盛京天子脚下,物价昂贵,手里头充裕了,日子才能舒坦。
“趁着父王和韩侧妃不在,我从父王的私库里搬了一点东西。
哎呦你放心,没闹出多大动静。
虽然韩侧妃主持王府诸事,但父王的私库还轮不到她插手。
私库的钥匙收在江叔手里,江叔你还不知道吗?在他眼里,幽州镇北王府,父王之外属我最大,哈哈哈哈……”
穆二熙不为所动,“一点东西是多少?”
绿宝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对姐弟之间的信任不是很多。
穆大漂认真想了一会儿,掰着指头一一道来,“一小箱子银票,我没细数,大概七八十万吧。
还有六箱子金锭子,六箱子珍珠宝石之类的小玩意儿。
嗯,然后是两座白玉观音,一对翡翠大白菜。
噢,还有两株一人高的红玉珊瑚。
“好些古玩器物看着平平无奇,但江叔说值大钱,我也就顺手拿了……对了,我把角落里两箱子名画书籍也扛过来了,特意给你带的,感动吗?”
“我谢谢你。”
穆二熙说。
“小意思,不气。”
穆大漂豪爽地摆摆手,“咱们一母同胞,说这个做什么。
待会儿你替我美言几句便是,父王虽然疼我,但若是韩侧妃兴风作浪,我担心又连累了母亲受气。”
“这你倒不必担心,韩侧妃已经被遣送回幽州,这会儿大概在路上。
至于父王——”穆二熙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见了就知道了。”
穆大漂于是邀请绿宝一同回王府,她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弟媳妇。
绿宝婉拒了,“郡主留在盛京,以后多的是机会相聚,今日我就不打扰郡主一家团聚了。”
她颔首告辞。
穆二熙点点头,目送她离去,直至她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
这时,他方问穆大漂,“长姐怎么与四姑娘在一起?”
穆大漂呵呵两声,贼贼说,“我假装是你的外室,让她以为元姐儿是你的女儿,想看看她什么反应,可惜叫她识破了。”
“无聊!”穆二熙面无表情为这个幼稚的游戏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