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奈不敢接话,山栀无奈,低声劝着,“姑娘,四姑娘前头除了您还有三姑娘呢。定是四姑娘情况特殊,老爷和太太才先做打算的。”
“呸,我姨娘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我是太太跟前长大的,姜黄宝比我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也配和我比?”她把眼眶里的眼泪花子憋了回去,在镜子前端详着盛装的自己,“往日里姑姑因着我是庶出,总不大看得上我。
现如今比着声名狼藉的姜四,我就不信了……”
山栀顿觉头疼,“姑娘,老爷太太都安排好了。”
姜橙宝笑道,“便是姑姑要给父亲母亲脸面,勉强同意姜四嫁入长平侯府,被选中的表哥定是十分不情愿的。
让我想想,姑姑那样精明,肯定也就舍得出个稍微逊色的四表哥吧?四表哥年少英俊,难道心甘情愿娶一个清白有损、叫人非议的妻子?待我与姜四站在一处,是好是歹四表哥分不出来吗?”
她一转头,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姜绿宝正抱手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橙宝对如今的姜绿宝有莫名的畏惧,被抓了现行的她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四妹妹不是在陪母亲说话吗?怎么有空来我的瑶光筑?”
“我想着今儿二姐姐大约不会安分,特意来看看。”
绿宝眯眯笑着,挥手让山栀和山奈下去。
二姑娘没有发话,山奈还在犹豫,但山栀已经非常识时务地将她拖走了。
绿宝把手搭在姜橙宝肩上,将要起身的橙宝稳稳按回了镜子前面,“很好,二姐姐今儿十分漂亮,想来表哥们看着也欢喜。
二姐姐若是能叫四表哥和姑姑看中那是二姐姐的本事,可若是二姐姐暗地里使腌臢手段坏了家里姐妹和表哥们的名声,呵呵呵……提刑按察使司大牢的一百零八种酷刑我尝了个遍,也学得差不多,呵呵呵……”
姜橙宝叫她笑得毛骨悚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居然不想嫁给四表哥?”
绿宝点点头,一本正经说,“我嫌他长得丑。”
“四表哥哪里丑了?你都这样了你还挑三拣四?”姜橙宝见鬼似的看着绿宝。
绿宝继续点头,“我的追求比较高。”
姜橙宝,“……”
待到见的时候,姜橙宝就认认真真打量起四表哥。
四表哥眉目俊朗,气质沉稳,比年长的三表哥看着更像兄长。
想到姜四看不上四表哥,她却要凑上去,橙宝心里满不是滋味,再看四表哥,好像也没那么俊朗了。
而谢四见了一屋子的表姐妹,虽说都是自家人,到底有些不自在,目不斜视站到了长平侯夫人身后。
却感觉到一道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只看到目光的主人满头珠翠、一身华服,面容在一片珠光宝气中未及看仔细。
不过想来也知道,大约就是四表妹了。
谢四内心嫌恶,一张脸越发面无表情,连长辈说话都未仔细听,直到谢三轻轻扯了他的衣摆,他方听到外祖母的话尾,“……听我们说话闷,孩子们去园子里玩吧。”
这是给他和四表妹相处的机会。
罢了,他原也是有话要同她说的。
姜家园子修得大,一片梅林在这个时节是极好的风景。
六表妹方才八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缠着几个姐姐往林子里钻,丫鬟婆子们忙跟了上去,或红或粉的花瓣叫她们碰得落了一地,女孩儿们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叫人听着很是欢愉。
不过,当谢四的目光落在那个衣着华丽的背影上时,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四表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合群,孤零零坐在亭子里,不知道的还当家里姐妹孤立她呢。
“四表妹。”
谢四走过去,“我有话与你说。”
姜橙宝转过身子来,谢四自是认得她的,瞧清楚了她的脸,微微一怔,“二表妹?”
“正好,我也有话想与四表哥说。”
姜橙宝笑道,“家里想把四妹妹许给四表哥,我知道四表哥心里嫌弃四妹妹,万分不情愿。
不若我给四表哥出个主意——”
姜橙宝的话还未说完,谢四已经打断了她,“二表妹慎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会违背家里长辈的意思?且,我并不嫌弃四表妹。”
不止橙宝,连走近了掩在树后的绿宝都有些惊讶。
“四表妹的性子,从前我不喜欢,现在依然不喜欢。
但四表妹如今处境艰难,长平侯府与姜府一向互相帮扶,舅舅舅母从来待我不薄,这个时候我自当为长辈们分忧,便是有所牺牲也是应当。”
谢四目视前方,“我会给四表妹正妻的地位、尊重和富贵,烦请二表妹将这些话带给四表妹,叫四表妹心里也明白些。”
有地位、尊重和富贵,唯独没有感情。
真是好大的牺牲。
姜绿宝从梅树后头走出来,笑盈盈道,“不必麻烦二姐姐,我已经听到了。”
她穿家常的藕荷色袄裙,发间只别两朵嵌红宝石的珠花,落落大方、不见局促,站在珠翠环绕的姜橙宝身边,不觉寒酸,反倒显出别样的清丽脱俗。
谢四一时竟不敢认,愣了一愣,方喊道,“四……表妹?”
绿宝往前走了几步,笑容未减,只是多了几分讥讽,“听说春宵楼的瑟瑟姑娘是四表哥的红颜知已,很得四表哥的欢心,一个月里,四表哥总要去看瑟瑟姑娘四五回。
瑟瑟姑娘曾扬言,将来四表哥必是要替她赎身纳进侯府的。
还未娶妻,就给了青楼女子这样的允诺,可看不出四表哥对未来妻子有丝毫尊重的地方。”
谢四半晌无言,过得片刻,口气生硬道,“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
“四表哥年纪轻轻就如此志向远大,真叫人佩服。”
绿宝朝他一本正经拱了拱手。
她那句“志向远大”,满满都是嘲讽,谢四哪里听不出来?谢四憋红了一张脸,又不善辩论,最终恼道,“四表妹到底何意?”
绿宝淡淡道,“怎么?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谢四咬了咬牙根,“好,我知道了。”
他本不是尖酸刻薄的男人,只是被绿宝气得狠了,到底说了句,“原是四表妹志向远大,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暗讽绿宝攀龙附凤,一心要入镇北王府为世子妾室。
绿宝听懂了,不气不恼,“不愿意嫁给四表哥就是志向远大,四表哥原来是这样划分天底下的女孩儿的啊。”
谢四料不到她不仅听懂了,反应还如此迅速,又叫她说得脸上一红,心里一阵后悔,只拉不下脸来道歉,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时刻关注他们这边情况的谢三微微皱眉,他离得稍远,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熟悉谢四,一看他的模样便知他现在极其难堪。
谢三不免觉得姜绿宝不识抬举,若不是舅舅求上门来,谢四怎么会委曲求全答应这门亲事?他们长平侯府虽说不如从前了,但娶个清白温柔的姑娘哪里找不到?
他走上前来,笑着将一只手搭在谢四肩上,故意说,“四弟,母亲都开始到处给你相看了,城南张家的女儿、开阳伯家的孙女,个个都是名门淑女,你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和表妹们斗气。”
他把“到处”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若不然四表妹还以为有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撑着,她嫁定了长平侯府。
他等着看四表妹惊慌失措的样子。
却见四表妹似笑非笑道,“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有四表嫂了,先恭喜四表哥了。”
她完全知道谢三说话的用意,谢四知道她知道,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哥,你别胡说!”谢四低低吼了一声,在姜绿宝始终略带戏虐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被自己兄弟拆了台的谢三懵了半晌,朝着两个表妹尴尬地笑,“你们四表哥大约是……害羞了。”
绿宝就实事求是地告诉他,“不是的,四表哥是生气了。”
谢三自是看得出谢四生气了,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些茫然,“他为什么生气?”
“大概因为他想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娶个声名有损且不得他欢喜的表妹,而这个表妹居然还不愿意吧。”
绿宝笑盈盈看着谢三,这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看得谢三心头不悦。
他负手而立,拿出兄长的姿态来,“四表妹一个姑娘家,整日里不知羞耻地将娶啊嫁啊的挂在嘴上,若是叫旁人听见了,还当是姜府家教如此。
四表妹便是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当想着府里其他姐姐妹妹。”
谢三话说得直白又难听,绿宝敛了笑,同样没有给他好脸色,冷声道,“三表哥的家教倒是好,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张家女儿、伯府孙女的宣扬。
传了出去,你让这两家的姑娘如何自处?”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几句话就能把女人逼上绝路,谢三倒有脸对着她说教!
绿宝光明正大对着谢三翻了一个白眼,转身就走了,直把谢三气得连声说,“不知礼数!”
他拂袖而去。
被忽略了很久的姜橙宝跺了跺脚,朝绿宝的方向追过去,“姜四,你可真是……把三表哥和四表哥都得罪了……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啊……”
“那个人,不会觉得娶我是牺牲……”
隐隐约约听见她们对话的谢三脚步微滞。
这样的话连姜橙宝都若有所思了片刻,方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什么春宵楼的瑟瑟姑娘?”
绿宝坐下来,神神秘秘一笑,“这样的事情我碧落斋的人稍稍用心就打听出来了,想要再往深处挖,就需要更专业的团队了……”
长平侯府表哥多,又是自家亲戚,正适合她试水。
她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得姜橙宝云里雾里,只知道姜四和四表哥铁定是不成了。
谢四出身侯府,自是心气儿高的,他同意娶姜绿宝已经是忍辱负重,不知做了自己多少思想工作。
不曾想姜绿宝压根儿就不想嫁他,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