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在五月,新生下来的小女娃有了两个乳名,一个叫阿午,是沈端砚起的;另一个名字叫阿榴,石榴的榴,是年清沅起的。
这样一来这对年轻的父母就有了分歧。阿午谐音是五,阿榴谐音是六,到底应该选哪个?
不用争执,最后还是年清沅占了上风,家里人统一叫小女娃阿榴,大名叫沈嫣。
生完孩子后,一连几天年清沅都没下床,只能在床上抱一抱小女娃。新生的婴儿褪去了刚出生时候的皱巴,皮肤舒展开来,变得奶白柔润。等眼皮再一睁开,是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晶亮亮的让人心仿佛都要跟着化了,获得了一干人等的宠爱。可想而知,眼前的小娃娃长大之后肯定会出落得很是漂亮。
年家人不能常驻倒还还好说,沈檀书几乎整日都要守在沈嫣床前,对着自己小侄女傻笑。刚出生的小女娃仿佛能感受到小姑姑对她的喜爱,也露出一个没牙的笑容来。
至于沈端砚就更夸张了,直到年清沅能下床来,他还不敢亲自去抱阿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孩子摔了碰了。
对此,年清沅只能摇了摇头。
按照大周的风俗,女子坐月子期间不得随处走动,甚至不得沐浴洗头。可生产当日年清沅就出了一身汗,之后又在床上捂了几天。大夏天的,虽有人给擦洗身子,但还是觉得身上气味酸朽不堪。等托人和一些大夫打听过过后,最终还是舒舒服服地沐浴了。
等沐浴完后,又到了午饭的时候。
年清沅分娩前后胃口一直很好,小阿榴生下来后,饮食上少了一些禁忌,她更是吃起来畅快不少。今日厨房做了她最近喜欢的一道鸭花汤饼,虽然是夏天,汤冰又热乎乎,但带着汤汤水水一并吃下去也别有一番风味。
等她吃完后,被丫鬟们扶着在屋里走动一会,便躺在床榻上午休。
院子里浓荫匝地,蝉鸣愈躁。午后的熏风从小窗吹入,暖暖软软的,让人不知不觉就感到困倦。屋里静悄悄的她身上仍和前段日子一样着宽松舒适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把生绡白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沈端砚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只觉得哪怕就这样看着她,心里也是满足的。
见他进来,一旁守着的丫鬟们也悄无声息地退下。
等他上前坐在她身边,年清沅才微微睁开眼笑道:“你回来了呀,今日在朝中怎么样。”
沈端砚把头压在她颈窝里,嗅到她身上沐浴过后浅淡清新的香气:“一切顺利。”
先前他假意要辞去首辅之位,让小皇帝慌了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的举动太过激进,老老实实地三次请求首辅归朝,这段日子也收敛了爪牙。
沈端砚也坐出了一定的让步,想扶持温家可以,但卫国公府不行。
温家虽然前身是永宁侯府,但早在宣平年间根基就已经彻底毁了,如今虽然借了小皇帝的势能站在朝堂高处。但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相是无根之萍,撑不了太久,一时之间也撑不了气候。
唯一让他有几分顾虑的是后宫那边。
上一次清沅在宫中点出金雀花的危害之后,他这才对后宫的事情上了心,暗地里也培养了一些人手,探听后宫消息。因为此事是臣子大忌,他也让人一直小心行事,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小皇后和温家女儿明争暗斗这两年,一直处于下风。她心性骄傲耿直,不愿与人示弱,就连面对皇帝也不屑献媚讨好。这种性子注定了她要吃亏。
不过这段时间,小皇后似乎是想开了,以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为借口,留得小皇帝几乎日日到凤仪宫应卯,清凉殿那边反而不常去了。温贵妃那边还一直没有动静,因为她自己想必也清楚,如今宫中最得势的只有她和皇后两人,皇后腹中的孩子若是出了差错,即便小皇帝再相信她,也只会怀疑她一个人。
但眼前这种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只要温清语的身体没有问题,怀孕是迟早的事情。等她也有了孩子,和皇后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小皇帝如今心思也多了,若是再有一个知情识趣的美人,只怕后宫更要乱成一团。
即便本朝如何不允许后宫干政,后宫里的这些纷争迟早会影响到前朝。
沈端砚不得不早做打算。
耳畔传来清沅的声音:“你又在撒谎了,看你回了家里也在想朝堂上的事情,想来也没什么好事。”
沈端砚只好如实告诉她:“我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再过段日子,皇后娘娘也要分娩了。”
一提到这个,年清沅也是一怔,随后叹道:“是呀,她年龄还那样小。”如今还和小皇帝离了心,只怕临盆时要更加慌乱不安。而且小皇后自幼丧母,家中又无可靠的姐妹,在深宫之中生产,没有一人能陪着她,那场景真是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手中的生绡团扇轻摇了几下,突然想到了别的事,转头问沈端砚道:“我想对付卫国公府和温家人,你是首辅,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她说话时神情坦坦荡荡,仿佛不是在让沈端砚假公济私,出主意给她报仇呢。
沈端砚哑然失笑:“先前你从未提过,我还只当你顾念旧情,想把所有的陈年旧事一笔勾销,没想到你现在才提。说吧,你想让他们如何?”
年清沅用力地扇了两下,忿然道:“怎么可能一笔勾销?温家那女人毒害我在先,虽未能要了我的命,却不是她心慈手软、手下留情,而是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托她和那个奶娘的福,我小半生缠绵病榻,若非得名医诊治,只怕早就去见了佛祖。还有卫国公府,从前那泼妇当着许多人的面说我是短命鬼,她那个儿子几次三番侮辱于我,甚至还想、还想强迫于我。我向来心眼小,怎么可能就此揭过。”
她说起自己小心眼时,当真一点也不遮掩,神情坦荡自如。
“先前我搁置不提,不过是因为阿榴还在我腹中,怕她跟着学坏了。如今阿榴既然也生下来了,我自然有我的仇要报。我也不要他们如何,只要他们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有几分激动,眼眶也有点红了。
温夫人对她下毒一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病,一提起来难免心绪起伏。
沈端砚连忙安抚她道:“好了好了,不急,不哭。有我在,我自然不会让害了你的人能逍遥快活。”其实他暗地里早已布局,只是不方便透露给她听。
朝堂底下的事情太过黑暗,他不愿让她见到他的另外一面。
年清沅嗔道:“我才不信你,别的不说,那卫国公府不是顺顺当当过了这么久了。你这个首辅当真做得好,公正严明,从不徇私,只可惜咱们那位陛下还是不信你。”她说到最后一句有几分后悔失言,连忙住口不提。
沈端砚却并没有计较她的无心之失,而是嘴角含笑道:“我从前确实觉得,当一个忠臣,为陛下驱使,为万民谋利便足够了,但是我现在觉得,偶尔做个权臣,照看好我身边的人倒也不错。”温萧两家他都不会放过,只是时候未到,他什么也不能说。
年清沅这才松了口气,还是闷闷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做什么,总归那些苦头我都已经吃过了,难受就难受吧,反正都过去了。但是你要好好的,朝中嫉恨你的人本来就多,莫要被别人抓住了把柄,反而要让那些人笑话。咱们一辈子还长得很,有的是时候看他们哭呢。”
沈端砚微微叹息,揽住她的腰肢,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际,什么也没说。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不过他也不会让清沅等这么久,就像清沅之前所说的那样,若是等他们都白发苍苍、老到昏聩了,再看到仇人得报,那夜没什么意思。
一年、至多两年,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