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头几天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年清沅终于才不情不愿地被沈端砚叫了起来,准备回娘家拜见父母。其实晚一点回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年清沅太过嗜睡,屋里炭盆又生得太暖和,她长期一个人待在室内,让沈端砚有点担心。
两人把可怜的沈檀书一个人留在府里看家,一同坐了马车去年府。
等他们到了时,年夫人她们亲自迎出来接了。
年夫人一看年清沅挺着个肚子被沈端砚小心地抱下车了,自己心里也跳了两下,替他们捏了把冷汗。等年清沅站定之后,才埋怨道:“怎么来这么早,你身子这样不方便,实在不行就不要过来了,还不如我们去看你。”说着还瞅了沈端砚一眼。
年清沅知道年夫人偏疼她,笑吟吟道:“哪有麻烦您和爹爹跑一趟的道理呢。”
年夫人拉着她的手:“好了好了,不说了,先进屋,外头冷。”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屋子,原本还算宽敞的堂屋顿时显得有几分拥挤。
这间屋子里通了地龙,冬天室内暖烘烘的,催得一盆水仙已经开出了一串玉色的小花骨朵。年清沅一进去只觉得一阵热气迎面扑来,随后连忙解了身上的白狐裘交给了丫鬟们,然后才在年夫人身边坐下。
堂屋里另外摆了一座绘松石的落地屏风,男人们聚在另一头谈事,而女眷们则凑在床榻上坐在了一起,围绕着年清沅的肚子发表意见。
佟氏眼睁睁看着二弟妹温韶怀孕生下了瑞哥儿,如今又看着年清沅也怀了孕,不知道多眼热。年大如今回了京城做官,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比从前长了。她好不容易把人哄得这些日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什么时候她能有孩子也未可知,故而看到她们心里又羡又嫉。
可眼热也没用。
之前她倒是想把瑞哥儿抱走,可不等她行动,温韶就果断找了年大,差点让她下不来台,自此佟氏虽然绝了这番心思,但对温韶这个而弟妹心里也有了意见。
不过有意见归有意见,面上她还是要做足了功夫。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正说着话,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卫国公世子和年婉柔也过来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众人彼此对视一阵,很快又面色如常,等那两人过来。
先前年清沅失踪被绑一事,年家只有温韶和年景珩两人知道内情,对萧忱那混账玩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至于其他人,对年婉柔也没什么好感。
所以直到两人进屋时,众人的应对也很是冷淡。
有丫鬟在两边打了帘子,萧忱走在前头,长腿一迈便进来了。
他今日身上穿了一袭深灰色的斗篷,里头是宝蓝色直裰,又以金冠束发,愈发显得人面如冠玉,一身贵气又不却风流倜傥。
年婉柔微垂着头落后他半步,身上穿了莲青色的厚斗篷,仍掩不住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几个月不见,她倒是比上一次在宫中见到时稍微胖了少许,原本尖尖的下颌处也有了些肉,显得比从前丰润多了。只是气色依旧不见好,仿佛疲倦至极的模样,眼眶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多日未能睡好了。
萧忱一进来,还没来得及寻找年清沅,却恰好先对上了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沈端砚。
两人对视一眼,按捺住心中的冷笑,不约而同地寒暄道:“沈大人。”
“世子,许久不见。”
一旁站着的年景珩脸色更加不好,只差没亲手上去撕了这个不要脸的。但他好歹还记着二嫂之前的告诫,冷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了一边。
坐在屏风后的年清沅也有点不高兴,和温韶对视了一眼,决定一会找个机会直接溜走,她可不想和这两口子一直待在一间屋子里。
萧忱跟年家的男人们套了几句,便向屏风后头看去:“咱们说了这一会话了,也没来得及拜见母亲。”说着他就自然地转到屏风后,果不其然地看到坐在年夫人身旁的年清沅。
几个月不见,年清沅的气色愈发好了。只是和先前一样,几乎不拿正眼看他。
但萧忱还是松了一口气。
先前他出门在外办事几天,清沅突然被沈端砚的人找到带走,张进和其余几个属下匆忙扫除痕迹,生怕被人知道当初是他们下的手。萧忱却不以为意,即便沈端砚知道是他又能怎么样,他乃是卫国公世子,背靠国公府,即便沈端砚是首辅,想要扳倒他们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这几个月过去了,他还不是好好的。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阿七。
诚如他先前威胁她的那样,这世界上又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抢走这么长一段时间,还曾和对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屋。即便阿七是清白的,只怕对方也不会相信,到时候阿七百口莫辩,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阿七竟然看起来安然无恙,气色甚至还比之前丰盈许多,显然之前的事情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萧忱不知自己应当是高兴还是失望,不由得多看了年清沅几眼。
年清沅如今再看到他只觉得恶心,转头对年夫人道:“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去抱琴居休息一会。”她虽然出嫁了,但是抱琴居的陈设还一直为她留着,并且时常有人去那里打扫,方便年清沅偶尔回娘家小住。
年夫人连忙道:“抱琴居好些日子没人住了,先让人进去放几个炭盆,你先让你二嫂陪着去我屋里坐一会,一会再找大夫来给你请个脉。”
年清沅笑道:“不用了,娘,早上出门前已经让府里请了大夫诊过平安脉了,我和二嫂就在你屋里坐一会。”
一旁的年婉柔静静地没有出声,看到年夫人对年清沅嘘寒问暖,也只是垂下苍白的眼睑,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温韶起身,陪着年清沅先行出去,去了年夫人的屋子。
随后她让人抱了瑞哥儿过来,两人逗弄了一会小孩子。瑞哥儿如今也有一岁了,生得活像个粉团子,小脸肉嘟嘟的,可爱得不行。
年清沅拉着他的小手教他叫姑姑,逗得瑞哥儿咯咯地笑。
小孩子的笑声天真无邪,最是清透不过,如同银铃铛铛的脆响。
温韶在一旁笑着看着一大一小,叹道:“也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究竟是男是女。”
年清沅微笑着抚摸肚子:“管他是男是女呢,反正我们家沈大人觉得都好。”
若是在从前,年清沅难免纠结这个问题。但自从上次两人谈话,把话说开了之后,就再没了这重顾虑。沈端砚其实想要一个女儿的,她也觉得女儿好,乖巧听话,还可以给她做各种好看的衣服打扮她。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俗话说外甥似舅,万一生了个皮小子,和年景珩那坑货一模一样,岂不是让人头疼。
温韶看她嘴角含笑,几乎眉梢都透出美满幸福的滋味来,由衷地为自己这位好友感到开心。
虽然她不知道年清沅和沈端砚过往的那些波折,但就清沅如今的样子来看,那位沈大人应该真的对她很好。
两人坐着闲聊,自然而然地就提到刚才那两人了。
温韶在年家,不免时常听到他们的消息,便说起了年婉柔的事情:“听说她最近在国公府过得挺不好的,虽然怀了孕,不过之前有个丫鬟也爬了床,还被国公夫人带在身边,月份比她还大。若是她这头一胎生得不是长子,只怕日后还有的熬呢。”
年清沅神色平静道:“左右当初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以她的性子,即便咱们家里帮了她,她也未必会有什么谢意,指不定这会还在憋着什么坏呢。”
说着她想起了之前年婉柔去沈府的那一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温韶听。
温韶听后也不禁大皱眉头:“这人心肠也未免太歹毒了些,口口声声说只想和你聊聊,结果猜出你怀了身孕,竟然就想绊倒你,结果却没想到自己腹中也有了一个。”
年清沅点头:“所以你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了吧。好在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没有出事不然以后我一想起来都觉得难受。无论怎么说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只是运气不好,摊上这一对爹娘。”
虽然和年婉柔关系恶劣,但年清沅倒还是希望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不然的话,摊上萧忱和年婉柔这两个人,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长大呢。
说起年婉柔来,温韶便想到了萧忱,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前大家还在一处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他竟然是这么出格的人。他竟然、他竟然能做出这等混账的事情来,我原先还以为,他既然肯点头答应娶了年婉柔,以后自然会修身养性,不再纠缠于你,没想到他居然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她说的是先前萧忱把年清沅掳走,偷偷安置在城西,想要强占她那一回事。
不仅是她没想到,只怕出事之前谁都没有想到。
萧忱能提前知道八王爷进京,安排了人马假扮叛军,直接把人从沈府里抢出来这种事,若非发生在年清沅自己身上,只怕她也想不出来。
虽然听起来令人觉得是天方异谭,但如果不是各种机缘巧合与猜测之下,沈端砚最终找到了年清沅,只怕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萧忱对她用强是迟早的事情。
他这一次的举动,实在触碰了所有人的底线,更是将两人之间最后的微末情分都消磨殆尽。
若非其中顾忌太多,只怕不等沈端砚动手,年家都要往卫国公府讨个公道。
然而眼下,她们只能一并瞒着年夫人他们,只说是将其从叛军手中秘密救了回来。
无论怎么讨厌萧忱和年婉柔两人,今日到底还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年家分了两桌,男女各一席。年清沅左挨着年夫人,右边是温韶,和年婉柔隔得远远的。
因为正是过年,宴席上的菜肴也格外丰盛。年府的好厨子大多都是从江南带回来的,一些淮阳菜式做得炉火纯青,比方说那一道清炖火方,纯用金华火腿吊出清汤,滋味鲜醇难言。
吃完饭后年清沅,便跟年夫人讨要她的厨子,年夫人刚一应允,那头一直沉默的年婉柔突然开口了:“既然总归是年府的厨子,去沈府做完菜后不妨也去国公府一趟,这道清炖火方,我吃着也不错。”
气氛一时有几分凝滞。
年夫人眉头也皱了起来。
姐妹二人共用一个厨子倒也没什么,只是什么事情一到了年婉柔身上就变了味。谁知道她一直不声不响的,心里又在憋着什么坏呢。
若是在从前,这种事情年夫人早就点头答应了,可接连出了几次事,即便是再没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年婉柔对年清沅的恶意,年夫人怎么可能放手让她危害自己的女儿。
到了如今,年夫人再也不存着什么能让姐妹二人和谐共处的心思了。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幼年的年婉柔和她母亲的所想所为,早就成了梗在她喉咙间的一根刺,让她根本就不可能和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接受她,更不用提什么把养女当作亲生女儿来待,放着自己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不去疼惜,反而处处看一个逼死母亲的养女脸色,这才是本末倒置。
若是年婉柔真的乖巧听话,那也就罢了,但偏偏不是。
只是年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萧忱先沉下脸来:“国公府自有自己的厨子,哪里用得着和娘来讨要。”他婚前就对年婉柔看不上眼,若非她当初闹了那一回事,死命地缠了上来,年萧两家商讨过后,最终按了他的头让他娶了她,不然他怎么可能让她做了自己的正妻。
年大人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看萧忱当着众人的面都不给年婉柔脸面,神色也有几分不虞,正要出口调和,却被年夫人先瞪了一眼。
年夫人开口道:“府上从江南带来的厨子又不止这一个,你姐姐先开了口,这一个便给了她吧,回头你再挑一个带去国公府便是了。”
事情到了这里,按理说已经差不多可以了。
但年婉柔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个厨子,姐姐要夫人便大方地给了,我要就不成吗?哪一家的姐妹不是都一碗水端平的,断没有夫人这样偏心的。”
众人一听她这话,都纷纷皱起眉头。
别家再怎么一碗水端平,哪怕嫡庶一道,也越不过是至亲骨肉。可这年婉柔一个偏远旁支的女儿,又有什么底气,还好意思嫌弃年夫人偏爱自己的女儿。
年清沅懒得和她计较,淡淡道:“既然你喜欢,那这个厨子你带走吧。”她还没到少一口吃的就不依不饶的地步。
可年婉柔并没有就此停手,反而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又何必慨他人之慷,在我面前装这份大度。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来路,莫非你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