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四日,沈端砚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子。一早天还没亮,他便要起身去上朝。
虽然他放轻了动作,还特意交代甘草她们不要吵醒了年清沅,但年清沅向来敏感,还是硬撑着起来替他打点周全了。等沈端砚一走,她立即撑不住,回到床上又补了一个回笼觉。
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年清沅一边起床穿衣,一边对甘草、半夏两人抱怨道:“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快叫我起来?”
甘草笑道:“奴婢来叫过姑娘两次了,可是姑娘都没有醒。难得姑娘睡得这样好,所以我们私心想着让您再多睡一会。”
年清沅起身道:“好了,如今我都已经嫁人了,就不要再姑娘姑娘地叫了。”
甘草、半夏两人服侍着年清沅梳洗完毕后,这才开始着手处理昨日檀书全部送来的账本簿册,上面记录着沈家这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各项开支,想要把它理清楚,只怕一天两天是做不完的。所以年清沅也只是大致翻看了一遍,就先放到一边,让人去分别叫来负责府内大小事务的人过来问话,并让吴绫和绣冬两个丫鬟也一起在身边听着。
年清沅嫁到了沈府,不仅把原先抱琴居的丫鬟大都带过来了,而且还从年夫人院子里要了两个人才,一个是年夫人身边的吴绫,另一个是年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绣冬。
吴绫自是不必说,她本就是年夫人身边倚重的大丫鬟之一,论起沉稳来比杭锦也不遑多让;至于小丫鬟绣冬,纯粹是年清沅看她长得喜庆,会厨艺,而且也算聪明伶俐,从年夫人身边讨了个添头罢了。
她平素被甘草她们伺候惯了,一时半会身边也离不开她们。再让她们帮忙管着府里的事情,也只怕忙不开手,倒不如让吴绫这等做惯了的来帮忙。至于绣冬,则还要慢慢调教。
沈府的下人之前被沈檀书和五味清过一遍,大多还算忠厚老实之人。虽然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但早就听到了风声,在年清沅面前也做出安分守己的模样。所以年清沅接手这一切后,诸事都十分顺利。
直到最后,看管沈家祠堂的人被叫来问话,年清沅再度打起精神来,交待了几句。
回话的人都喏喏地应了,然后对年清沅恭敬道:“夫人请放心,祠堂的事大人都交待过了,那间小屋小的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牌位前的供奉也让人每日换上新鲜的。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马虎半分。
“小屋?”年清沅只跟沈端砚去过一次祠堂,但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屋,随即好奇地问道:“这间小屋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人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却还是恭敬地答道:“原先也是个供奉牌位的地方,只是去年突然又撤去了。里面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因为大人几乎不让我们进去时常打扫,偶尔他过来的时候会亲自清理。”
年清沅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等人走之后,半夏悄悄问年清沅道:“夫人,要不要我稍后在府里多打听一下?”
年清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虽然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都要将自己的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这点分寸年清沅还是有的。她愿意尊重他的秘密。
但年清沅没有想到的是,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转眼她就破了自己刚说过的话。
这天直到傍晚,沈端砚还在宫中没能回来。
年清沅正在屋里看着杂书打发时间解闷,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人语声,不由得放下书站起身来:“可是大人回来了?”
甘草笑道:“是六安,他专门送了大人的书来给您。”
年清沅听了也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让人把书拿过来吧。”
等人把六安送来的书都送到年清沅面前时,她才发现沈端砚让人送来的书实在不少,有几本甚至是从前她都只闻其名、却遍寻不得的孤本。
她没有先急着翻阅,而是让甘草拿了纸笔来,亲自记下拿过来的这些书目,打算先挑选一番后,再留下来几本慢慢翻看。
才抄录了几本,她又拿起一本书。
是《九州山河志》。
年清沅一愣。
她这里已有一本,怎么六安又拿了沈端砚那里一本。
想来应该是沈端砚没有交代清楚,六安在收拾书房的时候误打误撞把这本也算进来了。
年清沅看了一眼封皮,显然沈端砚的这一本《九州山河志》已经有些年头了,书皮边缘都因为时常有人摩挲而泛了点卷。
她不由得有点佩服自己的夫君了。
听檀书说,他整日忙于朝务,闲暇下来还不忘治学。连这类不常看的书都能翻成这样,可见她们家沈大人是个勤学上进之人。即便他如今不是首辅,也一定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年清沅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想什么,她想怎么夸他,就怎么夸他。
她原本没打算翻开这本书,而是想让人回头送给六安,让他再放到沈端砚的书架上。没想到她正要拿往一边的瞬间,手一滑,书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捡起,吹掉上面的灰尘,见书页没有摔出褶皱破损,这才放下心来。正要把书合上放好,视线突然一凝,再也转不开目光。
只见那书上有人用簪花小楷写了批注,字迹清丽柔弱,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的手笔。只是这人手上似乎没几分力气,字还有几分潦草。
不知为何,年清沅总觉得这字迹隐隐有点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字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把自己见过对方字迹的人在脑海里一一对过,可还是没有着落。
沈端砚本人没有动机,也没有可能特意改变了平日里的习惯,用女子的手笔来写这个。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本书不是沈端砚的,而是一个女子的。
想到这里,年清沅心里已经有点不快了。
沈端砚的书房向来轻易不让人进去,连她和檀书进去都要事先通禀,还是有急事才能过去找他。他可倒好,在书房里藏了别的女人的书。
她压着心里泛上来的一股酸意,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好好分析。
这字不是檀书的,显然不可能是她的书;看这字迹,显然写字的人手上没什么力气,估计对书法也没什么造诣;平素能与沈端砚往来的女子少之又少,所以必然是和他有关系的人,才会将她写过批注的书特意相赠。
若这人不是沈端砚已经过世的娘亲,就应该是从前他那个心上人了吧。
年清沅顿时牙根有点痒痒。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大度贤惠的妻子,不要再过问此事了,毕竟沈端砚娶的是她,而不是别人。但还是不知为何,想要一探究竟。
她可以尊重他有一些秘密,但不意味着,她也要一直容忍他心里还有别的女子。
——除非他亲口告诉她,让她彻底灰心。
做好决定后,年清沅便不动声色地开始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先是对照了沈端砚留在其他几本书上的笔迹。一个人的字迹或许可以随时变化,但起笔的方式往往不容易改变。对照之后,她可以确定,这本《九州山河志》上的字迹肯定不是沈端砚自己闲着没事变换笔迹写来玩的。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别的女子的藏书了。
年清沅心中沉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