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了山,人还是回到了凡尘俗世中,还有更多的事烦忧。
年清沅先去了一趟她曾经买下的小院看了一遍,那里面被冬青打理得很好。院子里扫洒得干净,原本空着的两畦菜地也被人种上了菜,长得格外茁壮。
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冬青,思忖了一下,无论怎么说,先前已经给出去的东西,如今再收回来也不太好,更何况冬青已经把这里打理得很好了,她还是另寻住处吧。
等回了年府,去了一趟小厨房后,年清沅直奔年夫人的院子去了。
这些日子因为外面流言蜚语传得厉害,年家的女眷一概不外出,所以年夫人这会正在院子里,见到她来,连忙打起精神来招呼她。
因为年清沅的身世问题,这几天她大为伤神,脸色也颇为憔悴,见了年清沅还是温柔地笑道:“听下面的人说你今日去了慈恩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家里也乱糟糟的,你去山上也正好清静一番。”
年清沅笑道:“不过去拜拜佛烧几柱香,我就不去叨扰佛祖他老人家了。前些日子让灶上的的人照着方子试着制了这玫瑰雪耳糕,有润肤滋补之效,您尝一尝。”
说着一旁的杭锦就代为揭开食盒。
只见里面摆放着一碟玫瑰雪耳糕,这糕大半是用马蹄粉做成的,糕体犹如半凝固的羊脂玉冻,晶莹剔透,润白如雪,其间还夹杂了嫣红的玫瑰花瓣,煞是玲珑好看。
年夫人还没尝,便不住赞叹道:“果然精巧,也只有你有这样的心思。回头让我这边的人也和你那里的厨子好生学一学。不过我这会不饿,杭锦,你先去换那个绯红缠丝玛瑙的碟子来盛着这点心,会更好看。”
两人说笑了一会,见年夫人心情还好,年清沅小心翼翼道:“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年夫人的笑容微敛,隐约有几分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年清沅尽可能斟酌着语气道:“这些天因为我的身世,闹得外面的人都在说家里的闲话。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但我想,无论怎么说,那些人都是冲我来的。过段日子等外面的流言蜚语平息了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时候也好,我便搬出府中,再和温家那些人好好商议,也好给你们减少麻烦。”
年夫人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难得尖锐道:“你这么说是怎么想的。”
年清沅垂下眼眸,不敢吭声。
怎么想的,还能怎么想,不过是趁人发话之前,早早地避开,免得日后真的发现是年府弄错了人,大家再心生隔阂罢了。
年夫人见她装聋作哑,沉下脸来气道:“杭锦,去取戒尺来!”
一旁的杭锦为难地低声道:“可是夫人,咱们府里哪里来的戒尺。三爷他们几个,可都是用鞭子的,不然的话,我去把老爷用的鞭子给您取来?”
年夫人瞪了她一眼,杭锦连忙改口道:“您先消消气,好生在这里等着,有什么话您好好和姑娘说,我这就让人给您找。”
等杭锦出去之后,年清沅低着头不敢看年夫人的神色。
年夫人可能确实是被她气得不轻,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那里。
年清沅早在来之前就知道,她这样表态必然会触怒年夫人,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可看眼下的气氛,年夫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生气,她一时有些不敢多言。
不过一会,杭锦竟然真的拿了戒尺过来,还对年清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早早认错。
等她退出去关上门后,年夫人沉声道:“你三位哥哥小时候犯了错,你爹从来都是拿鞭子抽他。婉柔虽然养在咱们家,但我没法拿她当作你,故而至今还未曾罚过人,这把戒尺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年清沅喏喏道:“女儿、女儿猜,是因为女儿说错了话,伤了娘您的心。女儿不应该这样急于和家里撇清关系,哪怕是出于不想再给家里惹来麻烦的缘故,也不该如此。”
年夫人听了又气又笑:“你什么都知道,为何偏要犯错。”
年清沅语塞,又不吭声了。
“伸出手来。”
年清沅抬头看她一眼,见年夫人板着一张脸,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好畏畏缩缩地伸出一只手来,只希望一会年夫人能打得轻一点。
哪知道她一伸出手去,年夫人手持戒尺直接就落了下来。
“啪——”地一声响,年清沅只觉得手上先是一麻,随后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年夫人当真发了狠,没有丝毫手软地连敲了十几下,这才看着年清沅,恨铁不成钢道:“我问你,你还敢不敢了?”
年清沅这是头一次挨打,虽然疼得不行,但还是心里不服,本想抬头再和年夫人分辩,但一眼看到年夫人眼中隐含的泪,话到了嘴边,讷讷地改口道:“我,不敢了,娘,我知道错了。”
年夫人红着眼圈定定地看着她,手突然一松,戒尺咣当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年清沅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低声道:“是我不好,我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到您是怎么想。无论我日后到底有没有那个福气继续做年家的女儿,我都会把您当作母亲来尊敬,请您别再为我而伤神了。”
年夫人掉泪道:“我打了你一顿,你还是不明白。你就是我的女儿,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了,这天底下哪里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女儿的道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身体里也流着我的血。什么温家,都是在那胡说八道,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可倒好,家里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知道避嫌了,你又是避的哪门子嫌?”
年清沅见她哭了,又是慌乱又是愧疚,自己也红了眼:“娘,娘您别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年家的女儿,我哪里也不去了。”
年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你出了事,上头自然有父母兄弟替你扛着,何时要你一个人去面对了?你遇到事情,只想着自己一个人顶着,何曾真的把我们当作家人来信任?这将近一年来,我们对你的心如何,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她这一番话说得年清沅心中十分愧疚,回想起这些日子年夫人待她的好,原本就噙在眼中的泪早已悬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年夫人搂过她:“傻孩子,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等母女二人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平息,门外这才传来了杭锦的声音:“夫人,姑娘,我让人打盆水来可好?”
年清沅清了清喉咙:“去吧。”
不一会,丫鬟们带着水盆手巾鱼贯而入,服侍着母女二人重新梳洗了一番。
等其余人退下后,杭锦笑道:“瞧你们俩,两个人四只眼,都肿得核桃一样。一会我就去告诉小厨房的人,让他们不用费心拣好核桃做核桃酥了,这里就有现成的。”
年夫人笑骂道:“平日惯得你,今日居然连我们也敢取笑了,把戒尺拿过来,我先打你一顿好好出气,看你还敢不敢了。”
杭锦连忙讨饶:“可不敢了夫人,您可饶了我吧。您才刚罚完姑娘,再来罚我一个小小的丫鬟,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肯定要说是姑娘惹您气得厉害,对您二位都不好。”
年清沅揉了揉眼眶笑道:“好你个杭锦,刚编排完了我娘,又来编排我了。”
杭锦想方设法地把她们俩人都哄得开心了,气氛这才慢慢转好。
临走之前,年夫人嘱咐道:“你回去好好歇息着,若是憋闷得慌,就让你三哥带你出去转转。没事的话,就不要胡思乱想。”
杭锦则代年夫人把年清沅送出了门,一直把她送到抱琴居附近,这才温声道:“姑娘,您放心吧,无论会有多大的风浪,夫人她们都会护着您的。您倒是不要先自己乱了阵脚才好。”
年清沅默然。
有这样的家人站在她身后,不问一切地愿意帮她,她还能再退缩吗?
答案很显然。
然而,那一边站着的,毕竟也是她曾经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