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年景珩正愁着四处找医术高明的大夫,隔天就有大夫主动上了门来。
一番折腾后,终于把年清沅这拖延了有一个多月的轻微咳疾彻底治好了。
年景珩自然是喜出望外,命人给这位大夫的诊金又添了一倍,当着大夫的面把对方的医术夸得天花乱坠,吹得大夫老脸一红,连连摆手。
年景珩这才又十分心机地让大夫替年清沅再把一把脉,末了才和大夫一起出了门,又一番迷魂汤灌下去,逼得老大夫不得不连连道:“我知道有几位神医,论医术之高明,绝对在我之上。只可惜他们性情古怪,不愿为世俗所累,大多都闲云野鹤,自在惯了,我曾想要向这几位讨教医术,都不得门路。”
年景珩顿时来了兴致:“您不妨说说看。”
老大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反而先劝道:“令妹的身体虽然孱弱,但并无大碍,只要悉心调养,日后只会越来越好。公子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神医们行踪不定,又性情乖僻,想要请动他们出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年景珩满不在乎地笑道:“您放心,我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万一哪天我运气好,真的让我碰上了呢。”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知道没能劝动,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跟年景珩说了:“世人多愚妄,尤以病人为甚,凡是见了那有几分医术之人,便要道一声神医。于是这也是神医,那也是神医,反倒埋没了真正的神医。这天下能让我最为敬佩的名医只有两位。一位是位僧人,名为寒山,虽是佛门子弟,但据说酒肉无所不啖,性情放纵怪诞,行踪也最为诡秘;另一位是位道长,名为莫怀古,性情高傲,若是不能入了他的眼,千金难求一脉,若是对了他的眼缘,一文钱也能换来,行事颇有林下之风。”
年景珩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有点意思。”
老大夫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只能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送走了老大夫之后,年景珩立即命人着手去打听。
可下面的人打听了半天,也没人听说过这两位神医的名号。
年景珩回过头来亲自跟平日里一起斗鸡赌钱的纨绔朋友们一一打听,平日里号称无所不知的这群人突然哑了火,直到众人即将散去之前,一个平日里玩得还不错的纨绔跑来对年景珩说,似乎曾听卫国公世子萧忱打听过其中一位神医。
年景珩心中冷笑,虽然娘和妹妹都说他是个草包,但他可不是真的蠢。他打听这两位神医的事这么久都没下落,突然就来一个人告诉他卫国公府的那位知道,天底下哪有这等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好事。
冷笑归冷笑,既然人家都已经把手伸出来了,他不亲自回应,怎么对得起人家一番心意。
隔天,年景珩就在酒楼里宴请了萧忱。
萧忱自然是欣然应允,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到了酒楼里,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年景珩,当即朗笑着大步走去:“许久不见了,年兄。”
年景珩洒脱一笑:“来,世子快坐,今日我请,听说这家的百香蹄不错,算是他家的拿手好菜,一会你可要尝尝。”
两人坐下来谈天说地,言语间颇为投契。
酒过三巡后,年景珩才笑道:“有一些事我想请教一下世子,毕竟世子在这等繁华的京城待了多年,想必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我一些指教。”
萧忱朗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年兄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我想问问世子,可曾听说过寒山和莫怀古这两个名字?”
萧忱本以为他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前段日子年景珩对他的套与防备十分明显,但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前些日子听闻那个和阿七长得极为相像、连名字也都一样的年家姑娘生病,他特意让人去送了一些药材补品,这会年三又问起大夫的事情来,莫不是他家里那位姑娘病重了?
“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两位据说是出了名的名医,只是京城中鲜少有人得见,故而名声不显。想来年兄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吧。”
年景珩大笑两声:“正是如此,不知世子可曾知道这两位神医的下落?”
“不仅我不知道,只怕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知道这两位神医的下落。”说到这里,萧忱的眼眸微微黯然:“从前我有一位旧友,她自幼生得体弱多病,无论开多少方子调养都不成。我曾经想过去求寒山来为她诊脉,但遍寻其踪迹无所得。虽然当时又托了慈恩寺的了悟大师代为寻找,但也没有结果。”
若是一般人,此时此刻也就知情识趣地不出声了,偏年景珩这种向来没心没肺惯了的,张口就问道:“那你那位旧友如今可还好?”
萧忱微微一笑:“几年前她便病故了。”
“哦……失礼了。”年景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萧忱很洒脱地笑着:“没什么,生老病死本是常事。”
年景珩点头道:“世子说的极是,这人生老病死,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故去的人要么早登极乐,要么魂归太虚,自此与尘世再无牵绊,只可怜还活着的人念念不忘。这些活着的人心里念着故人,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只是有的人啊,一边要怀念故交,另一边还要找个替身来对影怀人,惦念着碗里的,还看着锅外的。这听起来够可笑了。”
萧忱脸上的笑容微僵。
年景珩微笑道:“世子,你说我说的对吗?”
萧忱敛容道:“听年兄的话,似乎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年景珩摇头道:“不不不,依我看是世子对我们年家有误会。”
“此话怎讲?”
年景珩微微冷笑道:“世子既然对我们年家的事情如此伤心,想必也知道我妹妹自小身体不好,养在道观里清修,如今总算回到家里了。日后我们定要给她选一门好婚事,不求对方多显贵,但至少也要做到和我爹一样,此生绝不纳妾,更没什么拈花惹草之类的丑事。”
他话中嘲讽的意味过于明显,以至于萧忱连假装听不懂都很难做到,只能苦笑道:“原来年兄竟然是这样看我的。”
年景珩毫不气地继续用话戳他心口:“世子早年那一门婚约,在京城里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你那位未婚妻家族败落、红颜薄命,固然可怜,但那是你的事。你要故作深情,寻了人来替代她,为何当初在她家中出事之时,不伸手帮她一把,反而让她惨死狱中?世子若是易地而处,可还会觉得这种人值得托付?”
“不是未婚妻。”萧忱轻声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只是两家的长辈曾经一时酒后失言,随口定下的口头婚约,并没有信物为证,也很少有人把那一句玩笑话当真。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说到这里有片刻的恍惚:“当年她家中出事,我自然是托了人暗中关照于她,只是她病情太重,入狱的第二日便去了。”
“至于年兄意有所指的那些人,不过是我年少轻狂,寻花问柳的结果罢了。若是日后有了夫人,我自然会遣散这些人,与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白头偕首。”
年景珩可不信他的解释,只冷哼了一声道:“话已至此,世子又何必多言。这些话,还是留给想听的人解释吧。”
说完,他也不顾饭桌上还有一大堆菜都没动筷子,干脆利落地起身道:“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语罢,不等萧忱再说什么,他便转身离开了。
待年景珩走后,萧忱看着桌上刚上来的那一碟百香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伸出竹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所谓的百香蹄是取了整只的猪蹄煮成半熟,挖去了其中的骨头,再往肉里填入蹄筋、核桃仁、松仁、口蘑等,用大片荷叶包裹后用线紧紧缠住,再煮至烂软,待冷却后再切片而食。入口香而不腻,肉皮黏软却又有一丝弹牙,再加上里面填充的食材,更是鲜美难言。
萧忱放下竹箸,自言自语道:“的确是一道好菜,只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