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街上灯火通明,处处高张的花灯彩结绚丽多姿,酒肆食店人满为患,街上的摊子卖糖果玩意儿、古董字画的种种都有人驻足,更有杂耍百戏,锣鼓一敲,喧闹声震天,什么吞刀吐火、牵丝傀儡,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府和年府带来的护卫都紧紧靠着四人,试图将她们与人流分隔开,结果反而被人流左挡右阻,弄得好不狼狈。
沈端砚吩咐道:“让人散开来一些,缀在四周看着便罢了,不必跟的这样紧。若是遇到了寻常百姓冲撞,也不得对他们无礼。”
众人得了令,这才分散在了人群中。
年清沅被沈端砚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原本盎然的兴致也下去了几分,只低着头走路,心想着一会与沈端砚他们隔的距离大一些,好与檀书说一说这事。但她一直心不在焉,却没注意到将前头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仕女当作了沈檀书,心事沉沉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一段距离,正要和她说话,却讶然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再一回头,身后人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得见沈檀书的踪影。
她心中一紧,见吴绫采薇她们还在她身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沈端砚,又提了起来。怎么好巧不巧,偏偏和他凑在了一起。
年清沅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问沈端砚道:“大人,怎么不见檀书和我三哥呢?”
沈端砚黑沉沉的眼眸凝视着她,唇角微翘:“檀书看中了一家摊子上的灯盏,想来这会还在那边挑灯呢。至于令兄,应当也在那边挑灯。我见你心事重重,只顾着闷头向前走,便跟了上来。”
年清沅虽然怀疑他是有意不出声提醒的,但还是一礼道:“多谢大人关照。”
转过头就低声问采薇:“你刚才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采薇瘪了瘪嘴,飞快地朝着沈端砚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敢说话。
沈端砚吩咐身边的六安道:“你去找找姑娘和年三爷他们,告诉他们一声,不必担心,我同年姑娘在一处。让姑娘身边的人护好她,回头我们在会仙楼附近见。”
六安听了有些不可置信,这等小事,随便打发个人去也就是了。他堂堂六管事,怎么能离开大人身边,做这等跑腿的活计呢。但当着沈端砚的面,六安不敢抗命,只得委屈巴巴地钻进了人群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既然已经落在了一处,年清沅也没办法,只能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走出几步远,年清沅便想到,她这样走在沈端砚前头难免有些不妥,又放慢了步伐,逐渐落在了沈端砚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年清沅总觉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刚才一句妄语,也不知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大人似乎对佛法很有些研究呢。”
就她所知道的,近年来大周礼佛之风渐盛。除了寻常百姓外,不少文人士子都对佛禅大感兴趣,就连朝中的大臣私下里都有谈论佛法的爱好。沈端砚整日和那些大臣们在一起,闲暇之余,说不定就有这种爱好呢。
“没有。”沈端砚声音舒缓道:“我自小家贫,曾靠抄书为生。京城中的贵人们喜欢佛经,我曾经手抄过不少。谈不上什么研究,只是抄得多了,多少也记得一些。”
说着,他莫名地看了年清沅一眼。
年清沅被他看那一眼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只能揣摩着他的意思恭维道:“如今大人贵为一国宰辅,想来如今要得一本大人手抄的佛经,只怕是有价无市。”
沈端砚只是笑了一笑,语调依旧悠然:“大周开国以来,谈玄说佛之风渐盛。隆庆年间,京郊的各处佛寺都有向士子收取誊抄得好的佛经的惯例,并向他们付一定的报酬作为润笔之资。这原是一桩好事,只是这京城的穷困士子太多,字好的人又更是数不胜数,要想将抄录的佛经供于佛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不大明白沈端砚此时为何突然要跟她话起当年来,只能谨慎地答道:“但对于大人而言,那想必是件容易的事。”沈端砚的字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早在当年他还是编修的时候,一手骨力劲秀的字便闻名于士林。
沈端砚却摇摇头:“并非如此。我少年时的字虽然还能称得上一句不错,但当年腕力不足,字还欠缺些火候,想要卖出抄的佛经,也并不是你想得那般容易。”
年清沅立即露出惭愧之色,本想来一句今昔对比,又想起这话之前已经说过了。而且接连这般说恭维话,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显得自己过于谄媚了,便等着沈端砚再说下去。
沈端砚露出缅怀的神色:“只不过我运气好,后来有缘,竟然入了慈恩寺了悟大师的眼,从那以后便不用再愁抄出的佛经换不来钱的事情了。”
“了悟大师?”
年清沅没想到,原来沈端砚从前也与了悟大师有瓜葛。
她在心里快速推算了一下时间,沈端砚替慈恩寺提供抄录的佛经时,只怕她那会成天往慈恩寺去,也不记得这老和尚有跟她说起这么一回事。或许是那老和尚没把这当成事,所以便没有提及吧。但沈端砚能得了了悟的青眼,果然他当年就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他这一提起慈恩寺,年清沅又想到了之前让青黛的二哥去打听的事情。虽说那人也算尽心尽力,但慈恩寺毕竟是百年大寺,想要从出家人口中打听出事情来,只怕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