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徐熹没有再前进一步,虽然小桃挡在他身前,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屋中看。
而他身后,幞头男等几人却是连门槛都没有迈过一步,就站在门口,眼中带笑得看着徐熹作死。
小桃唇角向下撇着,眼睛不住朝隔着墙的院落扫去,奇怪这里动静这么大,怎地高千户还没有动静。
“在下魏国公府徐熹,求见柳娘子!”徐熹站定,又朝着屋内喊了一声,而这一声,语气中明显带着些不耐,怕是屋中再没有人出来,他很有可能就要闯进去了。
“我说了,柳娘子不待,你这登徒子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小桃拔高了声音继续骂道。
“不待?”徐熹哼笑一声,将目光转向小桃,“你家柳娘子本就是秦淮河边的歌姬,小爷我来捧场,她还拿乔不成?”
“你——”小桃何曾听过这种话,就是自家娘子还未同陛下相遇之前,秦淮河边也没有人敢同柳娘子如此说话。
真是大胆!
“小桃。”这时,屋内终于传来说话声,柳如是从屋中走出,站在廊下扫了一眼院中众人,目光在门口的几人脸上流连一圈,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叫徐熹的,怕是被人撺掇着来了自己院子,被人当枪使,自己还没转过弯来呢!
她又朝隔壁院落瞧了一眼,眉头轻蹙,想着高千户今日怕是有事出门了,可往常,就算他出门也会安排一二锦衣卫看着自己这儿,今日是怎么了?
难不成南京发生了什么大事,锦衣卫都被调走了?
如今锦衣卫不在,也只能自己打发了这愣头青去。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奴这几日身子不适,还请公子见谅!”柳如是轻声解释道。
徐熹本是置了一口气才来了这里,可当她看柳如是娉娉袅袅的身影时,却也真愣住了,一双眼睛直直得盯着柳如是,就算是眉头轻蹙的模样,也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脑中,突然就冒出了这一句诗来。
小桃见徐熹眼神放荡,又气了起来,伸手推了一把,说道:“听到我家娘子的话了吗?还不走?”
徐熹回过神来,却是一把将小桃推开,大步朝着柳如是走去,离她还有五步时才停了下来,“柳娘子?在下魏国公府徐熹,有幸一见,实在是...实在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徐熹实在憋不出最后几个字来,只一个劲得对着柳如是笑。
柳如是皱了皱眉头,可对方既然自称是魏国公府的,她也不好太过无礼。
虽然外头都说自己是陛下看中的人,可到底如何,自己心中清楚。
自从在京师时,陛下让自己入宫,自己又拒绝了之后,回了秦淮河就有了这流言,可若是陛下真有这个意思,又岂会这么多日子以来,只命人送了根点翠发簪来。
只言片语也是没有,这算哪门子的看中。
可若说要是真没有,张尚书、高千户等人,却又时时照拂,对待自己更不像是一个歌姬。
柳如是想到这里,心中泛起涟漪,又有了一股酸涩难言的滋味,忍不住想到,若那日答应了陛下,自己也不会尝尽这相思之苦。
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陛下一面。
徐熹本就一瞬不瞬得盯着柳如是,却见她眼神放空,脸上露出惆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恼怒,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就看不到?
“柳娘子?”徐熹大声道。
柳如是闻言回神,见了面前这人,突然觉得厌烦至极,冷声道:“公子请回,奴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说罢,柳如是直接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走去。
徐熹闻言一愣,继而羞恼起来,自己已是低声下气,她一个歌姬还摆谱,还给自己脸色看?
就算自己寄人篱下,到底也是徐家人,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呢,哪里轮得到一个歌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站住!”徐熹大步一跨,伸手就拽住了柳如是的胳膊,“本公子纡尊降贵前来,也不过求柳娘子一曲,柳娘子也太过托大,难不成,你还真要等陛下将你抬进宫中去?”
“还请徐公子自重!”柳如是横眉冷对,心中对因为这番话而泛起波涛来,“请徐公子放手!”
“可以,只要柳娘子弹一曲,本公子就放手!”说话间,徐熹露出了在京师时的霸道和不讲理,下巴微抬,眼中满是傲慢。
“你——”柳如是气得浑身颤抖,她不耐对付这人,可与其如此纠缠不休,还不如顺了他的意,待高千户回来再说此事。
柳如是正要勉为其难得应下,可突然间,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一抹身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仔细朝院门口看去,当朝思暮想的人清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柳如是眼眶一红,另一只手抚上了心口处,胸膛“怦怦”跳动不止,那一颗心好似就要跳出来一样。
“陛...陛下?”柳如是喃喃道。
徐熹戏谑笑了一声,“柳娘子莫不是糊涂了,这里是南京,不是北京!”
“奴婢参见陛下!”
院中,小桃的声音清晰入耳,徐熹闻言疑惑,心头隐约觉得不好,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收了笑脸转头朝院中看去。
只见院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同自己一起前来的几个公子哥儿已是不见,代替的是严肃的男子,和他身后一众人。
这男子,不是皇帝,又是哪个?
徐熹面色大白,忙松了手快步走出,跪在了地上,“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冷哼一声,走进院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徐熹,直直朝着柳如是走去,脸上方才带了些许笑意,忍不住揶揄道:“朕见你三次,次次都见你被欺负,朕可不放心!”
说着,朱由检已是走到柳如是身前,上下扫了一眼,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又笑着执起她一手,轻声问道:“你可想朕?”
柳如是心中本还有些委屈,此时听了皇帝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就“噗嗤”笑了出来,摇头道:“不想!”
朱由检眯了眯眼睛,点翠发簪的靛蓝晃动在柳如是发髻之上,听着她口不对心的话,又笑道:“没良心,朕可是想你得紧!”
“奴可不信,”柳如是抿了抿唇,一抹红霞却是飞上了脸庞,“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想奴!”
这话一听,就是在埋怨,朱由检却是心头一喜,柳如是会同自己抱怨,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
如此便好,这次定要将人带回去放在身边。
朱由检捏了捏柳如是的手,朝外示意了一番,“那人欺负你了?”
柳如是抬眼看去,见那人哪里还有适才嚣张的模样,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屑道:“不过是个纨绔罢了!”
“朕给你出气!”朱由检笑着说完,转身走到徐熹面前,脸庞重又严肃起来。
徐熹见皇帝走了回来,忙开口求饶,“陛下,草民知错了,草民一时昏了头,对对对,草民也是给撺掇的,陛下饶了草民吧!”
徐熹说完,“砰砰”磕头,不多时,额头上就破了皮,一缕血线流进了眼中。
“撺掇?若你心中没有邪念,哪里就能让你撺掇了?”朱由检冷冷看着徐熹道。
徐熹流了一身冷汗,心中想着该怎么解释今日的事,好让自己脱身,倏地一个念头冒了上来,顾不得会不会丢脸,他忙抬头道:“陛下,草民去了势了,不能人道,草民只想见一见柳娘子罢了,草民不会,也不能对柳娘子做什么呀!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徐熹一番自污,不仅朱由检,就是他身后一众人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失去了成国公的庇护,徐熹当真连骨气也没了,这样的人,竟然是徐达大将军的后人,也不知他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朕倒是忘了...”朱由检冷笑一声,“可你既然不能人道,竟然还想着欺男霸女,行此恶事,看来朕对你的警戒还不够......”
徐熹闻言,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嘴唇嗫嚅,看着皇帝不住摇着头。
朱由检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淡声命令道:“来人,拖下去,仗五十!”
“五...五十?”徐熹慌忙上前,似要抱住朱由检的腿,可锦衣卫哪里能让他碰到皇帝,在他伸手之际,夏云已是下令,高文采带着几个人迅速把他押住,强扯着拖出了院外。
高文采临去前,朝夏云扫了一眼,见他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微不可查得比了个手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稍一点头,朝外走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草民再也不敢了呀,陛下——”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院外。
行刑自然不会在柳宅外,凭白脏了柳如是的眼,也怕吓到她,朱由检吩咐完,再度站到柳如是身前,“事不过三,朕不想第四次见你,还有这种事发生,如是,随朕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