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两京,在北为北京,在南就为南京。
太祖朱元璋建国,将南京作为都城,虽然成祖朱棣将都城迁往北京,但南京六部还却是保留着。
可南京六部,虽然职级和北京六部差不了多少,但在于做事为北京所牵制。
礼部要办个仪式,得先请示北京礼部,户部收上来的钱粮,也要交给北京户部,只有兵部稍稍不同,因为要戍守陪都而多了几分实权。
可以说,南京六部的官员相当憋屈。
不过憋屈归憋屈,于日子却是逍遥,至少平日不用上朝,也没人管着,江南又向来富庶,吃喝玩乐是不愁的。
这不,今夜秦淮河照旧歌声十里,河中画舫挂着灯笼,船中花窗上露出女子娇笑的身影。
岸上,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栏徙倚。
长板桥旁,水烟凝碧,一座精致小院紧闭院门,从院中伸出一枝艳丽红梅花来,更有琵琶叮咚之声如流水泄出。
院中,花木萧疏,只墙角各种了两棵梅花,远看如香雪纷纷,再朝里走,又见廊下从竹数竿,翠色可餐。
撩开珠帘,带着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说话声也遂即传入了耳朵。
“用章,你平日不爱来这地方,今日怎么约了我在这里见面?”
说话的是一个清瘦的男子,为江南十城巡抚张国维,他没有动面前珍馐美酒,眼神疑惑得看向对面之人。
坐在他对面的也是南京官吏,以一人担任了南京吏部、户部两部尚书的郑三俊,同张国维交好,二人以字相称。
郑三俊为人清廉正直,任户部尚书期间,他力祛宿弊,改革弊规,建立新政,重农耕兴业,积贮财富,使南京户部国库复盈。
担任吏部尚书时,考核官吏毫不留情,斥罢七十八人。
他在南京,甚少踏足秦淮河风月场所,今日却是奇怪,还将张国维也约到了这里。
郑三俊笑了笑,无奈道:“你也知道,如今江南还有哪里没有复社的人?衙门中有,我府中说不定也有,只好来这里了。”
张国维朝四周看了看,疑惑道:“这里是何人居所,为何你能放心?再说了,你为何突然要防着复社的人了?”
郑三俊听了,转头朝身旁小厮说了句什么,只见他朝内室走了几步,待出来,就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见她莲步轻移,举手投足却毫无扭捏造作,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做派,面上未施脂粉,看着眉目舒朗。
“小女子柳如是,见过两位大人!”
“柳如是?这是你的居所?”张国维听到她自报家门,脸上更是惊讶,他转头看向郑三俊,说道:“用章,你说在她这里无复社之人,可不是开玩笑么!”
柳如是听了这话,也是不恼,上前几步朝着张国维盈盈一拜,开口道:“小女子此前为人所蒙蔽,只当复社成员为探讨学问,却不知其中利害,张巡抚请放心,小女子如今已是同复社断了往来,这处宅子里,也没有复社的成员。”
“当真是稀奇,”张国维笑了一声,“你不是甚推崇那钱谦益,听闻还特地做了男装打扮去结识他,钱谦益对你,也是赞赏有加,说你文章有魏晋之风。”
柳如是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却很快收拾了情绪,淡淡一笑,“是小女子眼拙,识错了人,张巡抚别笑话。”
张国维稀奇得又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色真诚,眼中露出悔意,当不是来骗自己的。
“玉笥,你放心就是,该问的我已是都问过了,你不放心她,难道还不放心我?”郑三俊朝张国维说道。
张国维点了点头,遂即朝柳如是拱了拱手,“得罪了!”
柳如是忙道“不敢”,选了离他们稍远些的椅子坐了下来,便不再做声。
张国维见郑三俊没开口让柳如是退下,也便不管,开口道:“你今日如此郑重,是想说什么?”
“陛下要加科举的事,你听说了吧!”郑三俊作为南京吏部尚书,朝廷要加试科举,他的消息是最先得到的,收到之后也立即命人通知了下去,时间紧急,有想法的考生得立即出发前去。
“我知道!”张国维点点头道。
“这次,朝廷没让开南京贡院,都让学子去北京考!”郑三俊又道。
“不开南京贡院,这是为何?”南京作为陪都,有国子监,有贡院,而贡院就在秦淮河另一边,和秦楼楚馆遥遥相对。
“陛下这次除了开八股,更是多了算科、法科、工科等好几个科目,且说了不拒出身,也就是说,就算不是举人身份,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去京师加试。”
柳如是坐在一旁,本是百无聊赖得玩着手中扇子,可听到“皇帝”二字,便是不由留了心,再一听皇帝居然下了这个命令,心脏更是“砰砰”直跳起来。
她眼前蓦地出现了那个穿着常服的男人,威严又不乏亲善,更是说自己很好,是钱谦益配不上自己。
柳如是唇角忍不住轻扬,又听郑三俊继续说道:“你不是在写《水利全书》,何不趁此时献上去,陛下重视的话,也能得以推行开来。”
张国维闻言连连点头,倏尔却又无奈道:“可我尚未写完,这草草交上去,反而不好!”
郑三俊一想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府上那个薄珏,他不是在给你改造铜炮么?还在铜炮上加上了千里镜,我觉得甚好,让他去试试定能被陛下看中。”
“他呀,”张国维听了苦笑一声,“我曾经就问过他,想把他推荐入京,可他自己不愿,说不想为官,做了官就得面对人情往来,还有利益倾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也不知道。”
“他真是这么想的?那太可惜了,他那铜炮和千里镜若能在朝廷军中都推广开来,还怕什么鞑子呀!”
“我是觉得,他对朝廷灰心,何况你也知道,他那东西费银子,要不是江南这地方富庶,我也供不起他这么折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