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是关隘,也是一座城池,山海关总兵府位于城池西北,一行人是从东门进城,除祖宽的关宁铁骑回屯所之外,勇卫营选千人护卫,浩浩荡荡得跟着皇帝进了城。
城中军户家属跪在路旁,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看着大明天子从自己身前走过。
此前他们还在怀疑,皇帝会不会不敢来山海关和鞑子和谈,若是不来,战事还得继续,难道真如他们说的,陛下怜悯百姓,不过就是说说罢了吗?
可眼下,他们亲眼所见,大明天子气宇轩昂,哪里是鞑子能比得上的!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路旁跪着的百姓突然都开口呼喊起来,朱由检停下脚步,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些人,他们普通、平凡,甚至可能不识字,可他们此刻的欢呼,是对自己的倚靠!
朕,是他们的希望!
朱由检驻足了片刻,继而再度前行,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他的到来足以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他将会以自己的行动来证明,大明的领土,不容他人侵犯。
一行人进了总兵府,绕过府门影壁,穿过一处小花园,进了后院大堂才坐了下来。
“陛下,可要先传膳?”洪承畴命人送来热茶点心,方才开口道。
“不必,正事要紧,”朱由检摆了摆手,“你们坐下,说说你们的想法。”
跟着皇帝进来的,有方正化和夏云,另几个锦衣卫如同在京师一般,已是守在了门外。
杨嗣昌、黄得功、洪承畴、祖大寿和辽东巡抚邱民仰五人坐在下首,听了皇帝这话,对视了几眼,谁也没有先开口。
“怎么,事到如今,你们还没个章程?”朱由检不由气得笑了一声,“在哪里和谈,和谈的条件,该准备些什么,难道都要朕来安排?”
“陛下息怒,”杨嗣昌当即起身,“臣以为,皇太极文书中只说了陛下亲临,陛下如今已然到了山海关,和谈一事,还是由臣出面为好!”
杨嗣昌还是担心皇帝给人拿了,土木堡之变前车之鉴在呢,由不得他不小心着些。
朱由检哼笑一声,“那朕千里迢迢来此是做什么?旅游?还是当吉祥物啊?”
坐下五人不是很明白陛下口中“吉祥物”是什么意思,但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同意的,杨嗣昌讷讷,还是道:“那陛下就远远露个面,皇太极能看见就成。”
“不必多言,和谈,朕亲自去,但朕对辽东地界不熟,在什么地方和谈,还是得你们来拿主意。”朱由检说道。
“定然是不能让他们入关来的,”洪承畴想了想说道,“得选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界,来人,将舆图取来!”
洪承畴朝外吩咐了一声,很快,门外就走来了一人,正是吴三桂。
他级别不够,只能守在外面,如今听到里面要舆图,这还不赶紧的取了进去,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啊!
“臣,吴三桂参见陛下!”吴三桂没有将舆图交给洪承畴,他单膝跪在朱由检身前行礼,之后双手将舆图递了上去。
可是过了很久,他手上舆图都没人来拿。
吴三桂不知发生了什么,大着胆子抬起头偷瞧了一眼,却是跟皇帝视线撞了个正着。
“臣失礼,陛下恕罪!”吴三桂由单膝变双膝跪地,他不禁后悔起来,自己还是太莽撞了些,陛下该是生气了吧!
祖大寿见此,起身说道:“陛下,此乃臣之外甥,一心盼望得见天颜,这才失了礼数,看在他一片赤忱的份上,还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没成想会在这个情景下见到吴三桂,他不说话,并不是生气,只是在打量眼前的青年。
吴三桂长相俊美,他祖籍高邮县,却是在风沙凌冽的辽东长大,江南的水汽和塞外的长风同时融进了他的气质中。
白皙的面庞上,两道爽朗的眉毛和一条笔挺的鼻梁,十足得挑起了男子汉的英风飒气。
而眉宇间端凝沉稳之气,竟如深潭静水,潋滟袭人。
此时的吴三桂还年轻,二十啷当岁的年月,虽然自少年时就跟着他爹吴襄上了战场,后又跟随舅父祖大寿,身上杀伐气是有,但不多,还留着些少年气。
此时见自己不回话,面上明显有了紧张之色。
若是朱由检告诉他,六年后,他会跪在鞑子面前剃发换装,亲自打开山海关的大门,相信吴三桂怎么都不会相信。
朱由检也相信,此刻的吴三桂,他心中的热血和野心,只是为了大明,为了他在大明的一切。
吴三桂是个骄傲的人,他前半生并未经历打击和压迫,吴氏和祖氏家族的荣耀,让他在辽东得以毫无阻碍得绽放他的军事天赋。
可崇祯十四年松锦之战后,他在一生中最挺拔亮丽的年华,第一次面对从未有过的精神重压。
宁锦防线被撕破,宁远,成为了山海关外的最后一座堡垒,继洪承畴之后,吴三桂统率辽东兵马,成为了宁远的最高军事长官,成为大明风头最劲的将领,也成了大明和建奴两国角斗中的焦点。
崇祯帝和皇太极的目光分别从北京和盛京投来,聚焦在他身上。
来自东西两边的政治、军事乃至社会关系的压力和吸力,揉撕着他。
西面,是前途黯淡的祖国和家园,山海关厚重的城墙将饥民的呻吟和叛军的呐喊声隔绝。
东面,是来自建奴的尖声号角,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冲刷得宁远城摇摇欲坠。
还有来自他的三个舅舅,祖家三个大将,他们给吴三桂写来亲笔信,替皇太极劝降,并且许诺,皇太极给他的官职,远比崇祯帝给得多。
可官职再高,毕竟是建奴的。
“投降”这个词,即使在吴三桂脑海中转一下,也是火辣辣的,烫得他神经不舒服。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他怎么会忘祖!
吴三桂对辽东这片土地不可能没有热爱,他在打开山海关大门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和挣扎,相信也不会少。
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一个借口,他想着要借鞑子兵推翻大顺政权来复明,却斗不过皇太极和多尔衮的算计。
借兵不成,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
可惜...可悲...可叹!
“无妨。”朱由检收回视线,示意方正化接过舆图,继而铺在桌上,朝洪承畴问道:“你来看,哪处地界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