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发生了一件让朱由检始料未及的事情来。
御史台一个小御史刘岱,弹劾阁臣范复粹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范复粹仗着自己是阁臣,仗着他主理大理寺和刑部,罔顾人命,捏造证据,逼迫诸位大人捐出庄子,为自己谋得美名!”刘岱大声痛斥范复粹,颤抖的双手昭示其内心的愤慨。
但只有刘岱他自己知道,愤慨是假的,害怕是真的。
御史可以风闻弹劾,无需什么证据,但凡听闻点什么,都可以在朝堂上弹劾朝廷命官。
可朝廷各官员关系错杂,就算有什么事,也是先私底下通个气,商量一下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真就听到点什么,就无所顾忌得嚷嚷出来。
他这次本也不该,可那人位高权重,要是不听他的...刘岱委实不敢去想会有什么后果。
对于范复粹而言,他也是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半点没回过神来。
没人同他通气,他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背上了这些“罪名”,突然听见刘岱口中说出这些话,当即气得胡子翘了翘,回头瞪了过去。
朱由检扫视了一圈,今日这番,明摆着是给自己脸色看啊。
他轻一声,目光在几个阁臣和勋贵之上一一扫过,首辅刘宇亮、薛国观、方逢年、周奎、田宏遇、朱纯臣...
是哪个胆子大的,让刘岱出来弹劾范复粹?
朱由检沉默着,刘岱听不到皇帝的声音,想着该是继续说呢,还是站回去算了。
“陛下,”刘岱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臣以为,范复粹如此行径,理当停职受审。”
朱由检重新看向刘岱,语气冰冷着开口道:“是谁让你弹劾范复粹?”
刘岱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历来御史弹劾就是弹劾了,哪里有问是听了谁的话?
风闻风闻,不就是如此嘛!
他茫然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支吾着道:“是臣...臣自己,没有人指使臣呀!”
“朕觉得,你们,弹劾错了人!”朱由检淡淡道。
所有人都听见了,皇帝说的是“你们”,不是“你”,所以这句话不是对着刘岱说,是朝刘岱和刘岱背后的人说。
刘岱深深弯下了腰,他甚至不敢开口去问应该弹劾谁,直觉里,这句话要是问出来,自己真就完了。
刘岱没问,皇极殿前也没人开口,朱由检起身,朝下迈了几步,大声道:“怎么不问问朕,应该弹劾谁?嗯?”
所有人垂下了脑袋,听着皇帝继续说话。
“你们要弹劾的人,应该是朕!是朕,让你们捐出庄子安置流民,是朕,损害了你们的利益,弹劾范复粹干什么,他听的也是朕的话!”
朱由检的话回荡在风里,让一众大小官员心头惶恐,范复粹却是眼含热泪,差点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了。
黄道周和刘宗周对视一眼,他们原先还担心范复粹,可别陛下听了御史的话,真就将他革职受审。
眼下听了皇帝这话,一颗心就定了下来,更是觉得陛下英明,英明极了!
“臣等不敢!”
皇帝的话指向性很是明显,被范复粹找上门的几个勋贵大臣忙躬身请罪,生怕皇帝怀疑到他们头上。
“不敢?朕看你们什么都敢!”
朱由检气极,又朝下走了几步,大声道:“不过就是捐个庄子,捐点粮食出来罢了,对于你们来说难道不是九牛一毛?你们去看看,看看城郊的流民,看看他们过的什么日子,朕的太子年幼,尚且不忍心,你们身为父母官,可有父母慈悲仁爱之心?”
皇帝动了真怒,底下的臣子呼啦啦跪了一地,刚下过雪的地面,饶是宫中太监宫女已经扫了个干净,但到底冰冷之气犹在,膝盖碰到这地面上,便是激得一哆嗦。
朱由检看着跪在皇极殿前的大臣,看着他们缩头缩脑的模样,哼笑一声,“你们锦衣玉裘还觉得冷得受不住,流民单衣裹身,就盼着能有一栖身之地,你们啊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当初想要做官的初心,到底是什么了!”
无人应答,所有人忍不住回想起年轻时的豪言壮语来,为了清除弊政,为了能让大明复兴...
可现在...
“人无清廉之德,不可为官;人无羞耻之心,不可为人,在朕看来,你们别说做官了,更是枉为人!”
朱由检说完,又一声冷哼,走回御座坐下,看着乌泱泱的一片官帽,说道:“今日朝会便到此,你们之中,要有谁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身上那件官服,那就回去,若觉得配不上,就跪在这里,给朕好好反省吧!”
朱由检甩手离开了皇极殿,留下的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继续跪着,还是能起来回去。
又看连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都跪着,那还是老老实实跪着吧,说不准届时,陛下又要问骆指挥使要名单了。
黄道周是第一个起身的,他拍了拍衣袍,鼻子冷哼着看了一圈,继而转身朝皇极门外走去,经过刘宗周时说道:“刘老头,你不走?”
刘宗周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本官,心中有愧!”
黄道周又朝范复粹看去,引起今日事端的“罪魁祸首”也老老实实跪着呢!
“老夫问心无愧,先走一步!”
黄道周捋了捋胡子,没再管他们是真心里有愧,还是要做戏给皇帝看,以表露自己的一番忠心,负着手就朝宫门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武英殿的朱由检悠哉悠哉得捧着手炉喝着茶,朝王承恩问了一声,“怎么样了?”
王承恩刚收到外头来的禀报,忙回道:“走了一半,有几个年纪大的也被劝了回去,就怕跪下去得跪出个意外来!”
“哼,就他们精贵!”朱由检不在意得摆了摆手,“没走的也让他们都散了。”
王承恩忙应了一声,朝门外小太监吩咐了,才笑着道:“陛下仁善,不跟他们计较。”
朱由检可不是仁善,反正自己这番敲打也是给他们提个醒,记住谁才是大明的主人,别割了他们一块肉,就想着来给自己添堵,信不信自己一个不痛快,别说割肉,敲骨吸髓自己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