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晔的眼角微微一紧。
他当然不认为宇文渊是个好糊弄的人,事实上,对于很多事,看上去宇文渊似乎没有插手,但实际上他对一切都深谙于心,对他而言,只要人和事还在掌控,他就不会轻易开口,更不会轻易出手。
一旦他开口,便是察觉到一些人和事脱离他的掌控了。
而此刻,他开口了。
宇文晔低着头,因为从董府离开之后,他一直都是趁夜色前行,进宫之后周遭也都是一片晦暗,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他两眼发黑,一时间有些失神。
而就是这一刻的失神,令他的应答也迟滞了一刻。
宇文渊又沉沉道:“你深夜觐见,到底是要说兴洛仓,还是要说你三弟。”
“……!”
宇文晔的呼吸又是一窒——宇文渊果然目光如炬,哪怕之前那样置身黑暗当中,哪怕他刚刚还陷在市区故交亲眷的悲恸当中,可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话里,哪几个字是真,哪几个字是假,居然还是能被他清晰的辨明。
不过,也不意外。
宇文晔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向来不动声色的父亲,其实是最不好糊弄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这一片大盛的光明当中找回了神智和冷静,然后说道:“儿臣是为了兴洛仓。”
“哦?”
宇文渊闻言,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慢慢的俯下身来,与自己的这个次子平视。他本就生得威猛,只要不笑,就透着一股天生的不怒自威,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更犀利得如同能刺穿人的皮肉骨髓,透彻人的灵魂一般,寻常人只要一对上这样的目光,且不说任何阴谋奸宄的念头都会无所遁形,只怕连最基本的眼神对视都无法支撑片刻。
可宇文晔却平静的与他对视着,冷峻的目光没有一丝闪避,并且坚定的一字一字道:“因为儿臣,想要拿下东都!”
“……”
宇文渊的呼吸一沉。
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眼前这双冷峻的眼瞳,似乎想要看得更深,更透彻,想要看穿他的心思;但不管他如何的看,眼前这双眼睛坚定而沉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回避。
这样的坚定,过去,令他无比的放心。
但此刻,却令宇文渊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寒而栗,却也无计可施。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的直起身来,道:“东都的事,朕自有主张。至于炎劼——”
话没说完,就听见两仪殿外响起了一阵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又有人深夜前来觐见,玉公公尽忠职守的站在门外,犹豫的低声道:“齐王殿下,皇上还未召见你,你可不能擅闯啊。”
“怎么,我们兄弟要见父皇,还要跟你禀报吗?”
“不,奴婢不敢。”
宇文渊慢慢的抬起头来:“玉明礼,让他进来。”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就响起了大门被推开的一声低沉暗哑的声音,随即,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忽的吹进了这座高大的宫殿里,宇文晔只感到后背一阵寒凉,但那寒意,却好像并不只是风带来的。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走进,然后就听见宇文呈带笑的声音响起——
ltdivquotcontentadvquotgt“看来儿臣的事情,二皇兄已经先开口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听起来很温和沉静,却透着一股比刚刚那一阵风中的寒意更寒彻肌骨的温度的声音响起:“三弟,不得无礼。儿臣拜见父皇。”
是太子宇文愆。
宇文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看着地面上两道淡淡的影子走到自己的身侧,然后跪拜在地。
是宇文愆和宇文呈一道进宫了。
从他二人走进两仪殿,宇文渊便转过身去慢慢走到了大殿前方,此刻已经坐定,抬头看着眼前这三个儿子,沉默许久才说道:“难得,你们三个竟然都到了。老三,朕并没有给你旨意让你回朝,你这是在做什么?”
宇文呈立刻俯身叩拜行礼:“儿臣知错。”
“朕没让你认错,朕是问你,你在干什么!?”
“儿臣是听闻郡公的死讯,心想郡公毕竟是长辈,不论如何儿臣都应该回来吊唁。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拖长了声音,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可宇文晔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却分明抬起头来,果然,前方的宇文渊微微一震,声音也多了几分急切:“你怎么受伤了?”
宇文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儿臣以为,刚刚二皇兄进宫,已经跟父皇禀明了。”
宇文渊眉头一皱。
再看向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的宇文晔,他蓦地明白过来什么,道:“你去兴洛仓干什么?”
宇文呈原本以为看到了自己头上的伤,宇文渊是一定会质问宇文晔的,却没想到他一开口还是问自己,只一想也明白刚刚宇文晔先来这一刻的时间,只怕不止是告诉宇文渊自己擅自回长安的事情,于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道:“儿臣之前就说过,儿臣对兴洛仓的守卫不放心,这一次拿下宋州之后,儿臣特地过去探查一番,免得将来大军出动,若那里出了问题,会影响大局。”
“那你探查一番,有何结果?”
“儿臣根本没能进入兴洛仓,那里的守卫胆敢对儿臣动手,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宇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乍一看到宇文呈额头上裹着绷带受伤的样子,他的确有些担心,不过,再一看到他自己都没事,能活蹦乱跳的进宫的样子,想来那伤并不是太要紧的——可是,伤不要紧,受伤的原因却要紧。
镇守兴洛仓的人如果敢对大盛王朝的齐王动手,那就是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如果真是如此,一个如此重要的仓城的守卫,断然不能让这样的人去做,万一他们将来真的在战时有任何异心,只怕就会牵连整个东方的战局。
想到这里,宇文渊的气息都沉了一下,几乎就要开口的时候,但一抬头,却又看到了跪在地上,始终纹丝不动,也仍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宇文晔,想着刚刚他面对自己时坚定得没有一丝闪避的眼神,宇文渊的心情又是一沉。
他道:“秦王,镇守兴洛仓的是你的人。”
“是。”
“你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