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闯进来的小和尚,刚喊出前半句,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无人色的看着自己,又赶紧说出更加重要的后半句。
“不过,不过已经被皇上拿下了!”
众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的模样,唯有程岳,早已预料到的程岳,心中更加苍凉。
几位皇兄皇侄的接连遇害,触动到了六皇子那根敏感的神经。
所以一向优柔寡断的他,带兵去冲击皇上的寝宫,想先占着大位再说。
可都没能正儿八经交上手,就被蛰伏着的皇上制服了。
是的,皇上一直蛰伏着,等待着他的儿孙们跳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着等着,最后竟会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只一夜工夫,他的儿孙就调零得没法看了。
当死了的四皇子,昏迷的七皇孙,连同程岳,都被带到皇上寝宫里来时,东宫燃起了熊熊大火。
连材满头大汗的来报,“是,是华妃娘娘,点着了火……她把自己,还有容贵妃,十四皇子,一起锁在了屋里……”
皇上的离心之策终于奏效了。
简直是太奏效了!
让华妃宁可杀了自己,杀了自己的孪生姐姐,还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要继续忍受这份母子分离,姐妹反目的痛苦。
一夜之间,永泰帝老多了。连头发都几乎全白,不剩几根黑的。
在听到这消息时,那为数不多的几根黑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灰败下去。
他没有看向别人,只看向程岳,吃力的抬起一根手指,说,“你,你高兴了吗?”
程岳看着他沧桑复杂的双眼,跪下,“陛下,臣妻昨晚被人诳进宫中,下了催产药。如今困在五龙假山处,生死难料。臣恳请陛下,让臣去救救臣妻,救救臣的孩子!”
永泰帝哦了一声,抬起空洞的双眼,看向明黄色帐幔上,代表帝王的金龙。
“朕,朕的大儿子死了,小儿子死了……孙子,孙子也快死了,你的妻子要生孩子,也快要死了……那何不,何不让他们一起去死?”
众人皆惊。
而程岳,程岳豁然站了起来,怒目瞪视着龙床上的帝王!
这位奄奄一息,却还是掌控着整个天下的帝王!
侍卫拔刀,怒斥,“退下!你想干什么?”
可程岳不退反进,盯着永泰帝苍老的面容,喝道,“停手吧!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一定要高家的子孙全死绝了,你才高兴吗?”
“这个地方,就在你睡的这张床上!睡过我的先祖,也是你的先祖!那么多双先祖的眼睛都看着呢,你还要我们来自相残杀吗?”
永泰帝被程岳吼得愣住了。
他的瞳孔微缩,那里有年老者对于年轻者的畏惧,也有生者对逝者的畏惧。
他死了那么多的儿孙,难道,难道真是上天给他的惩罚?等他死去,地底下的老祖宗们,也会怪罪他吗?
程岳吐出一口气,平熄下胸中翻涌的怒火,退开两步,重施了一礼,“陛下,臣除了是您的臣子,还是臣妻的丈夫,臣子的父亲。现在,看到陛下安好,请容臣去救我的妻子和孩子。就算死,臣也应该跟她们死在一处。至于这个大梁朝,还要靠陛下支撑下去,保重!”
他转身,大步离开。
而直到看着他的身影,踏出这个寝宫,永泰帝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所以,没有人阻拦。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宛如天神之怒,砸向人间。
永泰帝收起心中的杀机,惊惧不已,“这,这……”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连材公公赶紧跑出大殿去看,没一会儿又跑了进来,“陛下,是,是五龙假山那里,炸了!”
永泰帝脸色巨变,难道,难道真的是苍天都觉得他错了,要毁了龙脉,断了他的江山吗?
“皇上!儿臣有要事禀报!”
宫中乱成这样,自然无人阻拦。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戎装的庆平公主,拿匕首抵着七皇子的脖子,进入了大殿。
而在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十个手执刀剑的侍卫。却显然投鼠忌器,担心庆平公主伤到七皇子,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来到永泰帝面前,看着躺在地上的四皇子和七皇孙,七皇子反倒不怕了。
“庆平,没用的,放下你的匕首吧。眼下,就算是父王,除了将帝位传给我,还能怎样?”
听他这么一说,永泰帝那原本被打击得消沉灰暗的眼中,忽地又迸出熊熊烈火,甚至从龙床上半坐了起来。
“孽子,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七皇子傲然看了行将枯木的永泰帝一眼,道,“是我干的,那又怎样?这皇位本就是能者居之,他们这些人都斗不过我,那就活该去死!”
“父王,您已经老了,何必还赖在那个位子,死不撒手?如今老四死了,七侄子也废了,难道您还想把皇位,传给那个公然造反的老六么?那才真是乱了朝纲。就算您乐意,群臣也不会服气!”
看永泰帝气得发抖,都说不出话来,庆平公主替他发问,“故意露出破绽,揭发四皇叔与容贵妃勾结的人,其实是你吧?真正给她发号施令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你别想着狡辩,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是你的么?是那个跟你联系的书女闵双桃说,跟她联系的人,虽然一直没露出真容,身上也总带着四皇叔惯用的檀香珠,但一旦张口说话,总有一股茶香味儿。
这宫中,只有七皇叔你最重口,爱吃辛辣腥膻之物。所以每次吃完饭,你都会习惯性的嚼些茶叶沫子,去除口臭。可是也不是?”
看被揭穿,七皇子也不否认了,“是我又怎样?给父皇的毒酒,也是我让人献的!但是父皇,我并没有真的想毒害您,就算当时戚老都督没有来替您挡酒,我也会亲自来替您挡酒的。”
庆平公主冷笑起来,“你这招苦肉计使得好啊!一旦替皇上挡了毒酒,皇上肯定最信你,愿意传位于你。又可以借机让皇上猜疑其他几位皇叔,甚至借皇上的手,替你铲除异已!”
“没错!”七皇子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我有这样的计谋,凭什么不能继承大统?至于他们几个,简直是不堪一击。我只不过派人小小的吓唬他们几句,竟是一个一个服毒的服毒,造反的造反,这样的人,怎堪大用?”
“那四皇叔呢?”庆平公主愤怒道,“四皇叔可是你的亲兄长,六皇叔又与你一同长大,待你如亲生手足。你这样陷害,甚至毒害他们,就没有半点于心不安?”
七皇子哈哈大笑,“这话旁人说说倒也罢了,庆平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我们是普通人家吗?我们是天子之家,是皇家!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不,你去想想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闭嘴!”这最后一句话,深深触怒了永泰帝。
庆平公主的父亲,是他亲生的长子。而他的母亲惠妃,原本应该是他的皇后。
可他为了一已之私,没有给惠妃皇后的待遇,更囚禁逼死了惠妃唯一的儿子,他亲生的长子。
如果说七皇子残害手足的行为人神共愤,那他这个父亲,残害亲生子女,又算得上什么?
但就象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身为一个帝王,更加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所以永泰帝再看着七皇子的目光,冰冷之极。
七皇子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父皇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就好象看着一个死人。
但这怎么可能?
三个成年的兄弟,被他害死害废了两个,唯一一个象样的皇侄,也已经跟个活死人般,躺在了那里。
除了他,父皇还能把皇位传给谁?
“父皇,我——”
突如其来的强大压迫感,让七皇子想说点什么,为自己争取一下。
但他只看到他的父皇,躺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床上,好象随时会断气般,抖着手,只动了动手指,身后就传来一阵剧痛。
庆平公主惊恐的收回匕首,因为她已经看见,从七皇子的心口处,透出一支铁箭。
而随着她的收手,七皇子就这么扑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身后,有手执铁弩的蒙面卫士,一闪而过。
至于那几个跟着七皇子的死忠侍卫,也瞬间全部中箭身亡。
几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连材公公轻轻叹息,召手叫进来小太监,很快将这些还带着温热的死人,收拾了干净。
至于永泰帝,似是又老了十岁。整个人都佝偻下来,蜷缩在那张越发显得宽大的龙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
连材又命人将四皇子和七皇孙都抬了出去,只把庆平公主留了下来。
“这几天,就劳烦公主为皇上侍奉汤药吧。”
被儿孙背叛,打击得奄奄一息的永泰帝,也需要儿孙来治愈。
庆平公主垂眸,这就是他的报应!
可再抬眼时,她毫不犹豫的说,“那请公公给我安排个房间,再让人给我送几身衣裳来。”
她不是仁慈,也不是因为永泰帝被打击的惨相,就忘了父母死时的悲痛。
她更不会因为同情永泰帝,就忘了自己被迫削光头发,不能嫁人的憋屈。
而且,眼前这个是谁?
并不是普通死了儿孙的父亲和祖父,他是一个帝王。最是无情的帝王,还掌控着天下大权的帝王!
如果适当的讨好,能为自己换取更多的利益,为什么不呢?
而且,看着一个曾经强大的帝王,无力掌控自己的儿孙,甚至自己身体,日日夜夜深陷痛苦之中,也是对自己,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最好的告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