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宜华公主来得突然,但听小弟这么一说,程峰顿时明白,走到人前,高声解释。
“我妻家有个晚辈,年少顽劣,为了吃口牛肉,竟是跑去挑逗耕牛,结果被活活顶死。这是他咎由自取,但身为长辈,难免哀伤,所以我家才禁食牛肉。”
宾们一听,俱都恍然。
之前有觉得宜华公主来送牛肉还算有些道理的人,想法也变了。
情况都没搞清楚,便来砸场子。人家孩子给牛顶死了,才不吃牛肉,你却偏偏送这么多牛肉来,是给人家添堵啊,还是添堵啊?
程岳道,“公主好意,我程家心领了,可这份好意,实在是令人消受不起。诸位大概不知,我收到书信,辗转反侧,竟是一日未能入眠。所以特意写了个请罪的折子,昨儿一早,已经让人递到了御前。在这里,也想请诸位宾做个见证。”
宾中有人配合的问道,“什么见证?王爷您说。”
程岳诚恳道,“因我家亲戚那晚辈意外过世,家长难免忿恨,原要告那放牛的农夫,看管不严之罪。可我想着,耕牛乃农家生计之本,若非小子胡闹,也不至于断送一条人命。而如若不是咱们这些世家大族嗜吃牛肉,又怎会上行下效的让小子们胡闹?是以我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以后我英王府除了祭祀年节,婚丧嫁娶等重大场合,平日宴再不用牛肉,如违此言,请诸位齐来声讨!”
“说得好!这样的誓言,我家也愿立一份!”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是永宁长公主之子,平阳侯府的世子韩袆。
然后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为了贪一时口腹之欲,不意竟生出这样惨祸。如此骄奢之风,当为之戒!”
忽地,薛东明就见自家大哥也站了起来,“俺老薛官卑位小,本就吃不起牛肉,若跟着各位贵人立誓,那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不过俺老薛却知道一句话,断人生计如杀人父母。
一头耕牛在贵人眼里不值什么,在穷人眼里却是全家老小的命。往常在乡下见到农夫下地归来,第一件事都不是顾着自己吃喝,而是给牛喂水割草。
俺老薛没本事,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若是各位贵人愿意少吃几口牛肉,给百姓们添个牲口,我老薛便在此,为他们向诸位道谢了!”
看他深深一揖到底,宁芳心中感慨。
谁说粗人便没心眼,这薛东野可精着呢。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感人质朴。既向程家卖了好,还给自己刷了名声。
没见许多官员都轻轻点头么?就算薛东野从前不入他们的眼,可这一回,却会把薛东野的名字记下了。
而有了他这样一番话,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响应。
就连女眷这边,也有位老夫人叹惜道,“尝听老人言,成家好比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推沙。祖宗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功业家财,经得起几个不肖儿孙折腾?此事虽小,且不干英王府的事,但对各家都是个教训。”
众人纷纷点头,再看向宜华公主送来的那四道牛肉菜,越发没了兴趣。
虽说皇家专门饲养了肉牛,供他们这些贵族食用,但到底不是个必须要吃的菜,放弃也真没什么可惜的。
且他们少吃一口肉,百姓就能多一头耕牛,多种些粮食,百姓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他们身为贵族,不也跟着受益?
只有那些目光短浅之人,才为会了一口牛肉就迫害百姓。象今天英王府的宴席,便是少了牛肉,又哪里不丰盛了?
可现在闹成这样,要如何收场呢?
庆平公主微微一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的走上前来。
“宜华姑姑你可真是任性,虽然满京城都知道你与英王妃不睦,却也没有在人家过生日时跑来捣乱的。都是嫁了人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不消停,人家就算不怪你,也要怪兰姑父太过骄纵你了。”
她的辈份虽小,但年纪却比宁芳和宜华公主都大。尤其表明出家心迹后,算是世外之人,所以老气横秋的讲这番话,众人不觉得违合,反而觉得她来解围解得恰是时候。
但在宜华公主想就着这个台阶离开时,庆平公主又道,“不过今儿这事,到底是姑姑办得不妥,你既来了,便也送上一份寿礼吧。可别再拿这些牛肉说事了,没得让人笑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么多宾眼睛还盯着呢,宜华公主能不答应么?
她今天已经闹了场这么大的笑话,若不赔礼那才是把自己名声彻底砸了。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恨声道,“我回去就命人送份礼来!”
她私心想着,肯定不能送贵重之物,谁知庆平公主顿道,“我记得姑姑您有一对犀牛望月的大铜镜,不如送给英王妃可好?她家新修的园子里,就缺这样的好物件。我瞧今儿请这两处,正缺一对给人们整理衣冠的镜子。”
宜华公主顿时不干了。
那对大铜镜可是她嫁妆里的贵重之物,因烧造艰难,便是宫中也不多见的。
正想回绝,庆平公主又道,“英王妃,也请你给我一个薄面。这些牛肉你家肯定是不要的,但若要我宜华姑姑再拿回去,又实在不象样子。不如散给下人们吃吧,省得扔了可惜。”
宜华公主的不满,又咽回去了。
如果宁芳那死丫头闹着要她把这些牛肉和菜收拾回去,那也实在太打脸了。罢了罢了,横竖是个物件,给就给了吧。
看宁芳似还有些不愿,宜华公主生怕她唧歪,抢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回去让人把镜子送来!”
说完再也不给人机会,扭头就走。
宁芳望她背影心中嗤笑,就这草包还来闹腾,给人当了刀子使都不晓得。
不过为了礼节,她还得假惺惺说上一声,“恭送公主!”
然后转过脸来,庆平公主又笑望着宾道,“既是误会解开,那就继续用饭吧。你们府里还有什么表演,快些让人上来,可不要就是这几个波斯舞娘才好!”
宁芳道,“公主放心,还有许多好节目,这就开始!”
她拍两下巴掌,顿时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然后一个才三四岁,白胖稚拙的蓝衣小童,摇摇摆摆的拖着一只比他还高的棒槌,吃力的上场了。
两只小手奋力举起那只棒槌,努力了三回,才终于咣地一声,砸向那面半人高的大铜锣。
可小男孩也因用力过猛,被反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懵懵的坐在那里,瞪着掉落的棒槌,光这副小模样,就让底下的宾们笑倒一片了。
一个大汉黑着脸上场,二话不说,挟起这小童就往后台走,还在那小屁股上打了两下。
小童似是一下回过神来,急得一面挣扎,一面奶声奶气道,“我,我的棒槌!那个,那个还有,《笑姻缘》开场了!大家鼓掌,快鼓掌呀!”
哎哟哟!
底下许多人已经笑得肚子疼了,指着宁芳道,“你们王府就这么没人了吗?连还没断奶的孩子都弄出来使唤,还要鼓掌,丢不丢人的?”
还有人起哄着打趣,“要舞娘出来,谁稀罕看个奶娃娃?”
宁芳故作温顺的把程岳一扶,娇羞道,“各位贵,请恕妾身无礼,舞娘用来招呼贵就好。至于我家王爷,身上还有伤呢,得清清静静的养着,可经不起这份热闹。若实在要看,等他回去再说!”
这下子宾们简直笑得炸了锅,有那年长的便指着程岳道,“英王,您伤着我们不好劳动。可王妃这样待,您就不说句话么?”
谁知一向高冷自持的英王淡淡甩出句话,可是把全场震翻了。
“老夫少妻,有何可说?”
哎哟,不得了!
连看着情形不对,让人把自己抬来的程岭,都惊得差点从软榻上掉了下来。
他,他这个弟弟居然还会讲冷笑话了?
待众人回过味来,已有位人已经笑得失态到,连椅子带人都摔在了地上。
程峰忍笑,赶紧让人奏起乐曲,缓缓这气氛,然后让孩子们开始表演。
离开的宁芳其实也被这话弄得怪不好意思的,等送了程岳回去,才暗嗔道,“你也是的,干嘛说什么老不老的?”
程岳瞥她一眼,“你不是嫌我年纪大了,身上有伤,经不起热闹么?”
宁芳道,“后面是我说的,前面的话我可没说。”
程岳轻哼,“那是谁掰着指头数生日时,说足足比我小了十岁?”
宁芳一听,就知道他那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可九岁和十岁有什么区别?”
程岳顿时道,“那你说了后头的,跟前头的又有什么区别?不一个意思么!”
宁小王妃显然不是对手,只得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以后我记住了,再不犯了行不?”
程岳这才勉强轻哼一声,算是揭过此节。
“行了,你也别忙着出去。那席上你也不好吃饭,我让人准备了些东西,你垫垫肚子,歇会儿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