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小憩片刻,醒来的宁芳却不见了她的新婚夫君。
孔雀道,“王爷去书房了,留了话给王妃,说请您帮忙把他的屋子布置了。另还有大夫人和二夫人送来的礼单,请您有空瞧着些,东西暂时都堆在中堂的库房那边了。有不明白的,打发人去问她们便得。”
这是有活干了呀!
宁芳一下精神了。她在家就是个小管家婆,如今既嫁到舅公家,更有一颗替长辈分忧的心,于是宁小王妃就忙活开来了。
然后,等程岳傍晚回来时,就见他们的新房已经大变样了。
原本的主卧一分为二,隔成里外两间卧室。
里头宁芳那间卧室变化不大,只撤去一间不大常用的物件。而外头他这间卧室,却是新布置的。
进门设了张玉石屏风,屏风前摆着条案,上面有摆着对白玉梅瓶,斜斜插着新剪回来的荷叶花苞。清幽雅致,简洁大方。
里头除了张他惯用的大床,还安置了书桌和书架。家具都选得不大,但搁几本喜欢的书,写些东西是足够了。
从那西洋玻璃镜子转到后头,几乎有一间房大小的地方,全搁着衣箱,泾渭分明的摆成两边。
见程岳饶有兴趣的参观着,宁芳解释道。
“我数了下,咱俩的衣裳也太多了,若隔成两处,丫鬟们收拾起来也太辛苦了些,倒不如搁一屋了。这有个侧门,方便她们进出,且不打扰人。这左边全是你的,右边全是我的。”
程岳点头,心中却莫名为了两人衣服共处一室而生出小小欢喜。
“只这么摆,你里头的屋子会不会太小了些?”
宁芳连连摇头,“足够了。且这前屋还有个大炕呢,天冷时烧起来,你我皆可坐在上头写字做针线的。你若怕我打扰,摆个小炕屏隔开也就是了。如今天热,我没让她们摆。”
程岳顿时道,“我若能带到这屋里来的,必是不怕你瞧见的,炕屏很没必要,倒是可以摆几个矮柜,回头嫂子们来了,或是你弟妹来了,你可以招待她们在这儿吃茶吃点心。唔,我看我那屋用不着这么大,再往里摆摆,这里加道门帘,做个隔断。炕那边以后就留着摆饭待,晚上丫鬟守夜,里面便不让人进去了。”
宁芳听着挺有道理,横竖工程不大,立即着人改了。
可这一改完,她忽地发现有些不对了。
以前按她的意思,虽然衣物间公用,但这屋子还是分成两处的。可让她三舅公这么一改,就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套间。
外头有厅,里面有起居处,再往里才是卧室。虽然卧室也分隔开了两间,但估计她在屋里咳嗽一声,她家三舅公都能比外头的守夜丫鬟听得更加仔细。
可想想自己身体挺好,不怎么起夜,咳嗽的时候也少,那这么改了吧。说不准三舅公不舒服,她还可以帮着照顾一二。
从小就颇有大姐风范的宁家二姑娘没啥意见,摆好了屋子就命人摆饭了。
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只泛着药味的白瓷小盅,程岳便知,“去厨房了?”
走到哪里吃到哪儿的宁小王妃嗔他一眼,“从前是我不知道,如今既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您就得听我的,起码好好吃一年药膳。”
要说打仗哪有这么容易的?
宁怀璧这样一介押运粮草的文官都被逼得操刀肉博,还摔断了腿,身为监军,还是吸引主要战力的程岳,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在夺回三川口的那一战中,他一人便中了三箭,后在守关之战中,又被打至吐血。
只不过为免动摇军心,也是不愿意招来永泰帝的疑心,以为他有心争功,这些事他一概隐瞒了下来。
而回来之时,故意避开人群,也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瘦成一把骨头的模样。说来永泰帝那时不搭理程岳,把他晾在家里一个多月,倒是给了他休养生息的时间。
两个嫂嫂恨不得一日五顿的补,才勉强把小叔子补成个人样。下午宁芳听说之后,便立即主动接手了喂养之责,亲手揭开炖盅小盖,把汤推到程岳面前。
“这虫草鹌鹑汤是我亲手炖的,往后也会是我来炖,您要不吃我就哭给您看。我真的会哭哦!”
程岳望着一脸坚持的小姑娘,有几分无奈,可心底那股子淡淡欣喜,如汤的香气,袅袅蔓延开来。
他打小认得宁芳,自然知道,这个当姐姐当惯了的小姑娘,总是特别爱照顾人。就算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这习惯仍是改不了。
唔,英小王爷衷心觉得,这习惯改不了,也真心挺好的。
新婚三日,得回门了。
宁芳一早便兴冲冲的起来,梳妆打扮。
不怪她如此积极,实在是成亲都没能从家里发嫁,除了亲娘和两个妹妹,家里人一个也没见着,可是想得慌。
“给我挑件漂亮的衣裳,我还想把昨天戴过的钗戴回去给爹娘看。唔,你把我家送的衣裳也拿来瞧瞧。”
她这里一动,隔着一扇几乎不隔音的门,程岳自然也醒了。看着小姑娘左挑右拣,不知如何是好,含笑绞下一朵新鲜的粉色牡丹,递上前来。
“给她梳个牡丹髻,穿留仙裙,配宁家那件水仙纹的衣裳。刀兵钗只戴一枝,用灵芝玉插梳压发。”
孔雀正为难着,因刀兵钗很是大气,一般得配正装,宁家送来的衣裳都不怎么压得住,这会子程岳一指点,她就开窍了。
依言给宁芳换上,还特意给她挑了对与头上牡丹相配的粉色桃花宝石耳坠,“听说这是夏家舅爷送来的。”
宁芳果然更加欢喜,待收拾停当,程岳却亲自端出一小碗长寿面来。
“知道你家今日必有准备,但好歹也赏脸吃一口,算是英王府恭贺王妃芳辰了。”
宁芳一下红了脸。
今天六月二十,正是她的生日。她一直忍着没说,不是怕铺张,而是,而是她今天也才十四啊。
这么小小年纪,居然就嫁人了,还做了王妃。这,这让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宁芳才找回做晚辈的感觉,红着脸接了面条,声如蚊蚋道,“谢谢三舅公。”
她突然明白,程岳为何要她梳牡丹髻,穿水仙纹的衣裳了。这是神仙富贵,也再配上灵芝玉插梳,是灵仙祝寿。
程岳笑问,“不请我一起吃吗?那这礼物我就不送了哦。”
虽然红着脸,可宁芳依旧伸出小手,先把锦盒抢了过来。
咳咳,有礼不收,可不是她的风格。
打开看是一枝玉石管的毛笔,顿时喜欢极了。面上却故意嗔道,“三舅公真是的,好容易过个寿,也不忘让人做功课。”
程岳笑道,“小气丫头,你再翻翻底下。”
宁芳再翻,这才看到盒子底下还藏着块万象升平的玉牌,玉质温润明净不说,那小象雕得十分圆胖可爱,拿起便戴在裙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会子我吃您的寿面,一会儿请您去我家吃我的!”
主子们说笑完毕,丫鬟们也趁空跪下向宁芳磕头贺寿,并纷纷献上寿礼。虽只是些针线小物,却无不做工精美考究,显然不是临时赶制的。
虽然程岳昨晚才吩咐厨房,说今早要一碗长寿面,但有心的人怎会不早早打听未来主母的芳辰?
除了这些服侍的大丫鬟们,府中管事也俱有贺礼陆续送到。
对此程岳倒不意外,且早有准备,“今日府中每人多发一吊钱,算是王妃打赏,回头自到管家处领取。”
等宁芳吃了早饭出来,就见院外已经堆起如小山般的寿面寿桃,一路看到的下人们也是恭贺连连。等到了两位哥嫂这边,又各有寿礼送上。
孟大夫人更宽容道,“弟妹好生在家乐一日,横竖离得近,纵回来晚些也无妨的。”
此时宁家打发接新姑奶奶和新姑爷的人已经来了,论理一般是舅兄,可宁芳的兄弟都小,原想着大概就是安哥儿顺哥儿作代表来了,谁知两个弟弟虽然都来了,却更加意外的见到两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大哥!存俭!”
宁芳喜出望外,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再怎样也没想到,远在金陵的宁绍棠竟然赶了来,还带来她大侄子夏存俭。
如今二人都是十六七的大小伙子了,面目越发俊秀,身形也高大许多。尤其夏存俭,唇上还生起毛茸茸的细须,若是走在大街上,宁芳不留意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同样不敢相认的,还有这对小叔侄。
当年离别时,只记得宁芳还是个如新荷般青涩粉嫩的小姑娘,可如今再见,却已然有了花朵的颜色。
个子长高了好些不说,气度尤其沉稳,身上的衣饰也华美之极。
尤其一条昭示身份的织金曳地披帛,用的是与程岳身上那件薄纱大氅相同的棠紫色,绣的也是相同的仙鹤纹。
宁绍棠和夏存俭十几年的书没白读,自然知道,这紫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紫,那仙鹤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绣的仙鹤。
这种王侯才能用的高贵紫色,还有一品大员或王侯才用的仙鹤纹样,就算再低调,也实实在在是身份的象征。
贵气逼人。
而这些,也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从前那个在家里可以肆意玩笑的小姐妹,如今可是有着诰命的正一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