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忽地明白,为何庆平公主宁肯把院白借给宁家,也好过空着了。
因为这么大的宅院打理起来,实在是太费钱费力了。
象从前她家在金陵,才占了那么半片园子,可光是洒扫清洁的奴仆,就得有十六人。
听起来挺多,但分成内外院两班,不过每队八人,再按每日早中晚三班进行打扫,更不觉得多了。有时刮风落叶,下雪宴,夏珍珍还得斟情增加人手,否则园子就没看了。
宁芳远眺一眼轩荣壮丽的正屋,忽地心中一动,“那回头我们要搬到正屋去住么?”
如果说以前家中无爵位,这样的住处是非常规矩的,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但如今程岳既袭了爵,就算他是最小的弟弟,但身份最尊,理应去住正屋。
但宁芳是不大想搬的,太招摇了。
但不搬就得有个不搬的理由,否则那就是乱了尊卑,皇上铁定要挑刺。
程岳淡定道,“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这正房多年前父亲搬进来时,便只用了其中一小半,还保留着祖父用过的一大半。我等儿孙岂可忘本?故此我和两位兄长已经商议过了,决意只将你我如今居住的院落再扩充一倍,其余便不动了。你若有什么想加的,回头跟我说。”
这个主意好!
可宁芳转瞬又犯起愁来了,“都已经那么大了,再加,往后可怎么打理得过来?还不知得添多少人手花木。”
看小姑娘已经心疼起家里的银子,程岳眼中掠过一抹深沉笑意。
“修宅子的花用可以报到尚宫局,由内库支出。按规制,我既袭了王爵,府中下人按制也要增加。其中增添的部份,归宫中支付,你也可以去要些宫女太监过来。”
宁芳眼睛一下亮了,“那我能要几个御膳房的人吗?”
程岳瞟了眼不加掩饰的小姑娘,悠悠说,“太医院论理也要挑人到我们府上供奉。”
宁芳惊喜得差点从软轿上蹦起来,“那叫大姐姐来!”
可再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神,宁芳心中一顿,瞬间又黯然了,“皇上未必肯放了大姐姐,你也不要勉强了。”
蓦地手上一暖,是程岳轻拍了拍她,低声道,“今日进宫,我试着提一提。”
宁芳再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你再跟我讲讲,这些地方都是做什么的?”
其实别处都没什么好说,唯有一处要紧所在,那就是程岳的书房,是绝对不允许人随意走动的。
“……不过我在书院与你所住的小院之间,修了一条便道。往后除了你我,谁进出都得要对牌。这个我已整理好了一份,搁你屋里了。若你日后要让丫鬟婆子前来传话什么的,须记得给她们一块。”
宁芳默默记下,并决定以后没什么事,尽量少去打扰。
可程岳似是猜出她的心意,随即又道,“你也不要有所顾忌,我有时忙起事来,常会忘了吃饭。两个嫂子说过多次了,往后你多提点着些。”
宁芳笑道,“那我记着了!往后到了饭点就打发人去问问,若你们忙着,好歹也送些点心吃食。否则娶媳妇,是做什么用的呢?”
看她还有心情打趣起自己,程岳也笑了。
因要给她讲解,故此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掐着吉时到了王府后院的宗祠。
这里早有府中的管家程全等着了,瞧着六十开外,精神矍烁,连程岳也要叫一声全叔。
宁芳知道,这样的下人是不能当普通奴才对待的,于是很嘴甜的说,“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往后就靠全叔多教教我了。”
这话把头发花白的老程全说得竟是怔了怔,随即喜得眉毛胡子都快飞了起来。
“不敢不敢,王妃抬举了!”
不过那亲热劲儿,显然就把宁芳当成了自己人。
程岳在旁边的看着,不动声色的眼中也浮出一层淡淡笑意。
等进了程家祠堂,宁芳打眼一看,却委实觉得寒酸。甚至比起宁家祠堂,都差得远了。
毕竟从第一代老英王程兴起,到程岳,满打满算才是第三代。宁芳略数了下,一共就看见不到十个牌位。
其中程兴及正妻,包括宁家那位姑奶奶在内的两位侧妃就占了四块。
剩下两块,一块是程岳亲爹,程永之位,一块则是程岳亲娘,独孤氏的牌位。
这还是宁芳头一回见到程岳父母,就算只是个牌位,也让她很是惊讶。
须知独孤这姓少见,但名气极大。流传近千年的世家,想不到竟是程岳的亲娘。
只是程兴这乡下泥腿子出身的王爷,还有二位侧妃呢。怎么真正的皇族血脉程永,就只有一位正妻了?
亲手点了三根香递给宁芳,程岳眼中带着几分复杂的伤感。
“独孤氏当年曾与先太子有过婚约,可惜后因战乱,并未结成。到我父亲时,因已过继程府,婚事极其不顺,我外祖听说,便把嫡女嫁了来。父亲感念岳父大恩,故此终身不曾纳妾。”
宁芳顿时肃然起敬。
以独孤氏这样的世家名门,当年与先太子结亲算是门当户对。但到先太子这一脉潦倒,被后来登上位的周王一系打压,过继到外姓人家时,仍肯履行婚约,把嫡女嫁来,足见仁义。
只宁芳初来乍到,又不是正经媳妇,所以也不好多问当年旧事,只诚心上了三柱清香,便从祠堂出来。
到了正经见人的中堂,却见两位兄嫂都已经在此等着了。
宁芳在院门口便随程岳下了轿,进来见上头的主位空着,只摆了大红的锦垫,想是给过世的父母留着的,兄嫂们只分坐两边。
原本新人敬茶,平辈之间,行礼即可。可程岳略一抬眼,他身边的小厮石青立即带人放上两个锦垫,宁芳眼见不错,麻利的跟着程岳跪下了。
程峰孟大夫人慌得连忙站了起来,“三郎你这是作甚?”
程岳道,“爹娘过世得早,我能有今日,全赖四位兄嫂养育。人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今日既是家礼,大哥大嫂就代爹娘受我们一礼吧。”
程峰本不愿意,要拉他们起来,可宁芳道,“本来家里的爵位诰命该是大哥大嫂的,如今倒叫我们抢了。若连个头都不叫我们磕,那往后叫我们哪还有脸,在这家里住下去?”
这话说得四位兄嫂皆是一愣,随即红了眼圈。
虽说爵位让给小弟是两位兄嫂自愿,但按着嫡长传统来说,这确实是程岳抢了长兄的东西。
就算这里头有一大半,是永泰帝有意给程家添堵造成的,但总归是根刺,扎得人心里不舒服。
可如今宁芳就这么坦坦荡荡的说开来,并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反倒化解了兄嫂们心里的那点不舒服。
于是程岭按着大哥坐下,“你们便让老三两口子行个礼吧,要不他们也实在不安乐。”
程峰这才含泪半坐下了,哽咽道,“傻小子,大哥怎会与你计较?”
孟大夫人也道,“就是。要不是你这回拼着性命去了西胡,咱家哪能要回这爵位?这是你该得的。往后这个家,也还要靠你们来支撑的。”
毕竟,他们无后,便是最大的缺陷。
程岳瞟身边的小姑娘一眼,正色道,“大哥不与我计较是大哥仁厚,但我却是要记在心里,”
有些话,在没有实现前,他从来不给人许愿。
所以只说了这么半句,便跟宁芳一起给长兄长嫂磕了头,敬了茶,又给二哥二嫂行了礼敬了茶,算是完礼了。
然后二嫂给的见面礼,是一对雪白梅瓶,名贵得很。但孟大夫人捧出的东西,没那么贵,却更叫人稀罕。
一个颇有些年头的老首饰盒里,装着套十八兵器钗。一根钗上挂着三件兵器,十八件兵器正好就是六根金钗。
宁芳知道武将之家的女眷多半会打制些五兵钗,刀枪簪来戴,可这样十八件的钗环,怕是有些来历。
果然就听孟大夫人道,“这是早年英王府开府时,先帝赏的,后传给了婆婆,又传给了我。只家中爵位一直没定,我也从没戴过。如今弟妹进了府,又有了诰命,往后便给你戴着吧。”
宁芳犹豫了一下,到底伸手接了。
二位嫂嫂瞧着安下心来,张罗着摆上早饭,在坐下的时候,一定要程岳宁芳坐在了上头。
“你们既是新人,且袭了爵位,以后便该如此。咱们心里的情份,自己知道,但面上的规矩却是错不得的。”
如此宁芳便不推辞,随程岳坐下。一家人用了顿早饭,二人便入宫了。
等送新人出了门,听婆子小声来报,说王妃并没有落红元帕,孟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的叹了口气。
程岳成亲前答应过上两年和离,放宁芳自由的事,虽未明言,她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谢二夫人却道,“且有一两年呢,先处着吧,听说这小丫头昨晚就让三郎搬进正屋里了!”
孟大夫人眼睛亮了,“那,回头这王府事务,是不是也该交给弟……王妃娘娘?”
谢二夫人道,“那是自然。钗都收了,府中事务自然是要她打理的,不如先把这回成亲的礼单送去吧。”
孟大夫人一笑,这事便吩咐人去办了。
虽说把这位小弟妹娶进来,确实有些名声不好。可辛辛苦苦操持一场,还是拜堂成亲这样大事,就算是假的,也会让人生出几分真实感。
尤其今日小弟妹来见礼,不仅大方聪慧会说话,还这样的乖巧懂事,未免就把她当成了自家人,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只盼着天长日久,能让这小弟妹长长久久留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