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双桃十分气愤,“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么?说什么当医女不好,让我等着当教养姑姑。可我今日才知,那些教养姑姑是宫中积年的老姑姑才能担任,哪是我们能轮得上的?你是不是早知如此,才断我前程?”
可宁芳仍在被宁萱去当医女的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当事者正好挑开门帘进来了。
“你怪我妹妹断了你的前程,何尝不是你自己怕担风险?”
宁芳看着宁萱,就见这个一向温和得略有些懦弱的庶出堂姐,竟是咄咄逼人的护在她跟前,质问起闵双桃来。
“说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我妹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再说我去当医女,原就没跟我妹妹说,你这样不知在哪里听了几句闲话,就跑来质问我妹妹,还好意思说什么真心待她?”
闵双桃一时给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看向越发错愕的宁芳,“你,你真不知道?”
宁芳微叹口气,“你若不信我,我解释了你信吗?算了,这会子我也没精神跟你吵架。姐姐,你真的去当医女了?”
宁萱再看闵双桃一眼,“自然是真的。我本早想告诉你的,可那时你也忙,我也不知能不能成事,便没作声。直到今日太医院正式定下消息来,我才赶来报你。”
闵双桃心知误会,火气顿消,也没好意思站下去了。
“那,那是我性急,误听传言。你们姐妹说话吧,我改日再来赔罪。”
在她转身之际,宁萱却又说了句,“赔罪倒是不必,我这妹妹一向不是个小气人。不过还望闵书女遇到事情多思量一番,别又错怪了人才好。”
闵双桃给说得越发惭愧,低头行了个礼走了。
宁萱转头才嗔道,“妹妹你就是太好性子了,往后切不可如此!”
宁芳心想自己可比她泼辣多了,但她更加关心的是,“姐姐怎会突然跑去当医女了?难道是——”
宁萱忙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别急,这事怪不得旁人,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这回三舅公出征,太医院除了派去两个御医,还派了好几个小医僮去。跟咱家交好的卢太医,他的小徒弟也被抽走了。我那日去给吴太妃取药,正好听太医院说起人手不够,想招几个医女的事,我想想就自作主张报了个名。”
宁芳急道,“姐姐糊涂!那医女是好当的么?万一闹不好,是要受牵连的。就算当得好,可万一日后被宫中扣住不放怎么办?”
宁萱道,“这些我都想过了,说来我琢磨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如今跟着吴太妃,日子是好过,可这样成日念念经书讲讲闲话,于家中又有何益?反倒让家里替我白操着一份心。所以我便想着,能不能家里也做点事,可巧就遇到这个机会了。
妹妹你不要光想着当医女的坏处,实则若学得好,也是有益处的。一来自己学有所长,不至于荒废光阴。二来日后出了宫,也能替家里分忧。象祖母弟妹,若有不适,我也能帮着照看一二。
三来我去到太医院,到底比在寿康宫里能多知道些消息,说不定日后还能给妹妹添些助力。省得我这当姐姐的,倒老要你操心。这事你别担心,我已回禀了吴太妃了,她也觉得不错,并没有难为我。”
看宁芳还想说什么,宁萱温婉一笑,“行了,你别劝了,我知道自己不如你聪明能干,可妹妹你得知道,姐姐也有想护着你,想帮着分担家计的心。别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象个废物好么?”
宁芳,宁芳说不出话来了。
也许宁萱是柔顺到有些软弱,但她绝对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甚至她比自己更有勇气,所以她才会在宁芳还在犹豫要不要为家族,卷入宫廷这个战场里厮杀的时候,已经勇敢的率先走了进去。
所以宁芳哽咽着说,“姐姐才不是废物,姐姐比我勇敢得多了。”
宁萱笑着抚过她的头,眼圈却也泛起湿意,“傻瓜,我哪里勇敢了?如果不是一直有你,我早不知做了那里的冤魂。况且我去的只是太医院,比起你在这地方,可是容易太多了。真正难的,是你才对。”
宁芳就势倚进她的怀里,“那姐姐答应我,在太医院一定要好好的,别给人欺负了。要时刻记着,家里祖母弟妹们,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宁萱忍着眼泪道,“我记得的,妹妹也要记得。不管多难,咱们都要好生活着。”
等送走宁萱,宁芳几乎是即刻就做了决定。
可她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静静想了许久,直到杜鹃来催她洗漱睡觉,才忽地问,“你跟在三舅公身边也有许多年了吧?他这些年,是不是更加不容易?”
杜鹃怔了怔,方道,“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奴婢眼中的三公子,总是一往无前。这是奴婢,以及家里许多仆人们最敬佩他的地方。所以三公子说什么,咱们去做就好了。只要知道有他在前面,奴婢们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宁芳点头,“鸟无头不飞。只要有人带着你们走在正确的路上,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微微一笑,起身洗漱歇下了。
杜鹃听着她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显然睡熟,心中却生出几分赞服来。
若说程岳是生而强大,自幼便让人折服。但宁芳不过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除了明朗阳光,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资质。
但在宫廷斗争的重压下,她没有垮掉,没有哭泣,反而这么快就振作起来,认清并坚定自己要走的方向,已算是十分不易了。
于是,杜鹃心中原本被派来照顾宁芳的小小不甘也随之烟消云散。因为这样坚强且勇敢的女孩子,实在是配得起她家主子爷的另眼相待,也值得她的追随。
西征的大军走了之后,就算什么还没做,可朝廷上下却似是派出一道挡死的盾牌,许多官员皆是松了口气,有人还甚有心情的提起些风花雪月之事。
“……也不知那起子官员,是怎样的糊涂猪油蒙了心,竟在朝上撺掇着圣上去春狩踏青!哼,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体察民情,考察军力,实则就是扰民!我听说圈定的地方还包括你父亲任职的桃县,说他任上新修了路,格外好走些。可现在正值春暖花开,若任这样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跑过去,不知要糟蹋多少桃花,回头少挂多少鲜果!”
宁芳默默听完,才敛眉行了一礼,“多谢七皇孙告知此事,小女不胜感激,在此代家父谢过了。”
专程来报信的七皇孙略有些不好意思,“你无须谢我,我也做不了什么,无非是听到消息,替你父亲打抱一声不平罢了。他好不容易修了条路,原是想为乡亲们做些好事,谁曾想却被人这样利用,想想真是不值!”
宁芳却道,“皇孙殿下肯替父亲打抱不平,怎还敢说不值?世上公道自在人心。我想,总有些忠义之士,会劝谏皇上的。”
七皇孙道,“那倒是。听说王首辅就极不赞成此事,还当廷跟谢老大人吵了起来。只是圣意难测,皇上若是想去,也实在是没法子。”
宁芳道,“若果真能因此选拔几个将才,送到前线保家卫国,便是我父治下损失一季鲜果也无非是政绩有亏,算不得什么。只苦了百姓,若少此一季收成,日子怕是难过的。”
“谁说不是呢?好在桃县多的是皇庄,只盼着大户人家能发些善心,拉拔着乡亲们渡过此季艰难才是。只可惜我是有心无力,否则非带个头不可。”
“七皇孙有这个心,便是好的了。”
话已说完,七皇孙便不好久留,起身告辞了。宁芳恭送之后,一转身,就见文鸳姑姑转身出来。
宁芳这才露出苦笑,“到底让姑姑说中了,这三舅公一去,什么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先是我,这会子又寻上我爹的不是了。”
那日得知宁萱去当了医女后,她次日便去找周文鸳行了个大礼。虽未曾明言,但二人心照不宣,已达成一致,要相互扶助,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周文鸳方才隐在隔壁,已把二人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只道,“便是小程大人不走,想找事的人也始终会来的。也无甚可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况且还有送上门的帮手,你怕个什么?”
宁芳有些犹豫,“可七皇孙,他自己也不容易。”
虽然明知七皇孙来传递消息示好,定是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的,可让她去利用别人,宁芳还是有些不忍心。
可周文鸳却道,“人能被利用上,才算是有价值。你若是不用,只怕他还要多想。八皇孙的婚事已定了名门淑女,九皇孙的亲事要更好些,唯独七皇孙还没个着落。原先有人说,皇上想拿七皇孙的婚事笼络寒门,可此次战事一起,又说可能会让他与将门之女联姻。可咱们朝中文强武弱已有数年,而皇上宠信的几位武将家中都没有适婚的小姐,若给他指婚,能指出什么样的好人家?于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所以这会子他才会对皇上要选拔武官的举动异常反感,这会子帮你,也是想帮他自己呢!”
宁芳明白了,“可我宁家初入京城,又能帮得上他什么忙?若说是想求到英王府头上,可我那两位舅祖母皆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