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让却不觉得她圣母,反觉得宁芳心地仁厚极了。
不管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反正是打着宁芳的旗号,这善行就必须安在她身上。
“恕老奴说句不敬的话,香茜再怎么有错,毕竟也在宫里服侍了三十年。便是条看家狗,也该施舍几个。否则,倒不如给她一个了断,何必赶出去活受罪?到底还是姑娘仁厚,肯给她那些东西,往后虽不至于过得多好,好歹不至于饿死了吧?老奴看香茜也知道错了,我进来那会子,亲眼见着她跪在宫门口,捧着文鸳姑姑的手直哭呢!”
说这话时,郭让是很有些唇亡齿寒的。
看着他的模样,宁芳忽地就懂了,为何文鸳姑姑要打着她的旗号做好事了。
虽说她列举了香茜的种种不该,但在宫人眼里,香茜已经败了,就是弱者。而人本能的,都是会同情弱者的。
这个时候,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宁芳这个受害者不必怕受牵连。可以大方的让文鸳姑姑送去一番心意,旁人不会觉得宁芳滥好心,只会觉得她心善厚道。
那么,在一些跟宁芳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宫人心中,她就是个可以结交示好的对象了。
或许一时之间宁芳体会不到,但日后若遇上事儿,说不定就有人如薛东野一般站出来,还她一个福报。
可是,宁芳是真不想要文鸳姑姑这样替她示好。
她虽然想为家族结一门好亲,却还没做好准备要加入这场争斗。她怕自己做不来,反而给家里惹祸。可好多事,不是等她准备好了才会发生的。
就在郭公公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有太监急急跑来传话。
“淑妃娘娘传宁书女去群玉殿制灯谜,快收拾笔墨过来!”
郭让听着就是一愣,他是宫中老人了,自然知道尚宫局一般年前就会准备好元宵节要用的灯谜。今儿可是元宵正日,淑妃娘娘叫一个新来的小书女去制的什么灯谜?
可自孝恭皇后过世后,淑妃娘娘就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后妃了,她的传召,宁芳能不去么?
郭让眼珠子一转,便隐晦的提点了句,“既是谢娘娘传召,老奴不敢耽误,这便告退了。”
谢?淑妃娘娘姓谢?
宁芳顿时了悟,知道没好事。眼看郭让要走,赶紧喊了声,“且慢!”
然后动作迅速的将自己大清早抄的两卷佛经拿了过来,“既然公公来了,便烦你把这佛经带一卷给公主吧,她昨儿说了要的。”
至于多的那一卷,还用问吗?
全宫里都知道宁书女巴结皇上,主动请缨要抄经书了。
郭让笑接了佛经,“多谢,那老奴去了。”
宁芳又令小宫女去给文鸳报了一声,她是繁英殿的掌事姑姑,说一声并不为过。这才收拾了纸笔,大大方方随着那小太监走了。
群玉殿。
涂姑姑躲在大红柱子后面,眼见一身青衣的宁芳进了大殿,眼中才露出几分怨毒之意。
她倒不是替香茜心疼,虽说二人有几十年的交情,却又不是甚么生死之交。涂姑姑怨恨的原因在于,香茜倒了,她就少了一把可以挑拔利用的刀。
还有一件宁芳不知道的事是,她爹开始摸查桃县的果园,让涂姑姑的兄弟,涂恭开始有了危机感。
他总觉得这位宁大人跟之前的县令都不太一样,太精明也太不好糊弄了。
所以,涂恭才想让涂姑姑设法陷害宁芳,然后再施恩于她,或是捏着她的什么把柄,好要胁宁怀璧。
可涂姑姑如今觉得,宁芳就跟她那个爹一样不太好对付,所以不如想法惩治她好了。
若她出了事,等于让宁家后院起火,宁怀璧担心女儿,肯定也就无心政事。
所以就在方才,涂姑姑便装作无意,把永泰帝似乎还挺喜欢宁书女的话传到了群玉殿。
淑妃娘娘素来多疑又善妒,这会子肯定就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这不就把宁芳召来了?
涂姑姑阴恻恻的一笑,躲着瞧热闹了。
其实宁芳在进入群玉殿时,便感觉到有人在暗中,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可又不好四处张望,只是心中奇怪。如果是淑妃想对她不利,已经把她召来了,完全没必要还躲在暗中观察。
这个人如果不是淑妃这边的,又会是谁?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宁书女?”香暧的大殿里,一个韶华犹存的中年女子歪在高高的贵妃榻上,斜着眼打量。
榻边,一个小宫女正跪在地上,给她细细的修那寸许长的指甲。虽然冬天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但跪得久了,两个膝盖还是一样会疼。
但淑妃是不管这些的,她素性爱美,于衣裳饰物无一不精致讲究。
尤其今天过节,在傍晚的宫宴开始之前,务必得把她从头发丝到脚底板的每一寸地方都修饰得美丽无暇,好让她光彩照人的出现在皇上面前。
而她在看见宁芳的第一眼起,就极不喜欢这个女孩。
太年轻了。
那脸蛋嫩得象水豆腐,仿佛稍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便是脸上只薄蒲的施着一层脂粉,也比她的浓妆华服要胜出千万倍,便跟那几个新来的小美人一样叫人生气!
因为她们拥有的,是淑妃娘娘早已逝去,并用无数的金银权势也无法追回的青春。
再想想宁家还做了一件大大得罪她的事,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所以在宁芳还没有开口回话的时候,她就先将她定了罪。
“怪道才进宫就惹出许多事来,是不是仗着生得略有几分姿色,就忘了本份?”
那凌厉的尾音,惊得给她修指甲的小宫女浑身一颤,好玄下了重手。原以为那小书女宁要痛哭求饶了,没想到她镇定的道。
“原来娘娘唤臣女过来不是为了制灯谜么?那便是小太监传话有误了。若娘娘觉得臣女有何不妥之处,可将文鸳姑姑一并唤来教训,回头臣女也好领罚。”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驳本宫的话!”淑妃娘娘凤目怒睁,呼地一下坐了起来,伸手抢过小宫女手上矬指甲的小刀,便朝着宁芳那张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小脸蛋上划去。
小宫女吓傻了。
而宁芳头轻轻一偏,躲过那把矬刀,抬起那双清澈透亮的眼。
“娘娘是生病了么?奇怪,怎么听不懂我说话了?诸位公公姐姐,我没有反驳娘娘的话吧?若是娘娘想要教训臣女,自然要通过繁英殿的掌事姑姑啊。臣女又不是宫女,怎好在群玉殿受罚?这是群玉殿,不是坤宁宫吧?”
“你!”淑妃娘娘这回真是气着了,人都站了起来。
而她宫里的宫女太监已经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连气都不敢出一声。但也有那胆大的,在心中给宁芳叫好。
真是有种啊!
不愧在皇上面前都能露脸的人,宁芳的态度当然不能说恭顺,但她抓住了最大的一个漏洞。
她是臣女,不是宫女。
按宫规,除了皇上皇后和太上皇和皇太后,这宫里确实没有妃子可以随意处置一个臣女的。
就算淑妃娘娘实际掌管后宫多年,大家已经习惯了把群玉宫当成皇后的坤宁宫。可只要有人提出来,淑妃还真不能把宁芳怎么办。
否则,就是她逾矩了。
但今日宁芳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淑妃娘娘脸面,她岂肯甘休?
“那便去把司礼监的大太监范维叫来!”淑妃往前两步,望着宁芳眯眼冷笑道,“他可是管着你文鸳姑姑的大太监,可能做主罚你?”
没想到宁芳竟然还有胆子回话。
“自然。范公公执掌司礼监,管着繁英殿,臣女也要受其约束。如果他说臣女有错,臣女自然应该领罚。”
“好!”淑妃娘娘重又坐下,“本宫就等着看看,一个臣女无故冲撞妃嫔,该当何罪!”
宁芳闭嘴,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跟个显然不准备讲理的女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范维来得很快。
这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太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来之前已经听说了淑妃娘娘难为宁芳之事,可他是淑妃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得站在淑妃娘娘这边。
所以一进来,略听淑妃娘娘说了两句便道,“宁书女冒犯淑妃娘娘,论理,该杖责二十,如不服管教,不知悔改,当再加倍。”
淑妃娘娘终于笑了,“那宁书女,你可知错?”
宁芳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确实不知错在何处,不过若范公公觉得臣有错,那臣女就受罚好了。只是请问范公公,您是要带我回司礼监受刑,还是回繁英殿受刑?”
“就在这里打!”淑妃娘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矜持,终于暴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