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想死,只想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可这会子既然给人救活过来,她得怎么办?她首先想到的,不是保全自己,而是绝不能连累突然出现的妹妹。
而宁芳显然也想到这一层,才在看清投湖之人是宁萱时,千方百计加以歪曲。
可那太监却显然是个人精,又似是想拿捏宁家的错处,一口咬死了宁萱就是自寻短见,这让宁萱怎么应付?
姐妹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不由自主全都攥出了冷汗。
此时,就见管事姑姑挑帘进来,“得了,张德成,没见宁书女脸都吓白了么?只怕你现在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都答不出来。你这么逼她,她就是不想死,只怕也得去死一遭了。”
那叫张德成的太监顿时不高兴了,“这话可是怎么说的?莫非她投湖还想赖上我?”
“宁书女既是我们繁英殿的人,出什么事自有我担着干系,赖不到您头上。”
这一位管事姑姑身后,又转出一位姑姑。约摸三十许人,眉目颇为娟秀,只脸上清清冷冷,不大随和。
而宁芳能感觉到,在看到她之后,宁萱明显瑟缩了一下。
张德成看着她,也似颇有几分忌惮,“既然文鸳姑姑都发了话,自然您说了算。若没事,我便走了。”
宁芳微怔,这位就是繁英殿的文鸳姑姑?跟和气生财的万大有相比,不大好相处啊。
只见这位文鸳姑姑却是叫一声“站住”,然后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张德成面前,“这钱算封口。若不够,只管说个数。总之宁书女今晚是失足落水,而非投湖。你知道我的脾气,若你收了我的钱又在外头说三道四,那少不得就要撕扯一番了。”
张德成打开银票看看上面的数目,眼神微闪,什么也不说把银票往袖子里一塞,带着小太监们走了。
然后那位文鸳姑姑又拿出一锭约摸十两的银子,塞到身边姑姑手里,“给你的没给他的多,但你这份人情我记着了。”
宁芳还从没见人贿赂都贿赂得这么理直气壮,不由得对这位文鸳姑姑又多了层新认识。
管事姑姑收了银子笑道,“他们毕竟帮忙捞了人,我们就借个屋子,算不得什么。行了,宝鹊,先到隔壁坐坐吧。有什么话,你们说。”
当屋子里只剩下三人时,文鸳姑姑只说了一句,“这钱我可不白给,你们宁家要还我。”
宁芳果断把手上那只七宝玲珑小银镯又了褪下来,“你拿去英王府,找我家人要。还有一份从金陵给你带来的东西,是我的丫鬟画眉收着在。”
文鸳看她一眼,却并不搭话,只接了镯子道,“我就在隔壁,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她什么也没多说,可宁芳却知,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就要带宁萱回去了。
既然宁书女并不是有意投湖,那么天亮之前,她一定要回到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
宁萱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才喊一声“二妹妹”,宁芳便严肃的将她打断了。
“姐姐,咱们现在没时间哭。你得长话短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宁萱勉强忍住眼泪,可这满腹委屈,让她从何说起?
宁芳干脆开始问了,“你怎么进的宫?她们方才叫你宁书女,那是什么意思?”
宁萱这才简略的把南湘儿如何招摇生事,宁怀瑜怎么李代桃僵,送自己进宫说了。至于她现在的封号书女,其实也就是宫中的一个称谓,并非正经封号,真正的封号得等她侍奉过皇上才会有。
宁萱性子有些绵软,十分的想诉苦,可每回她一露出这苗头,宁芳便迅速掐断,只问最要紧的问题。
“那你现在有没有侍奉过皇上?”
要是被皇上睡过,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宁萱了,只能老死在宫中。
宁萱连忙用力摇头。
宁芳干脆利落的问,“为何?”
进宫已有几月,皇上又着急生儿子,怎么会不纳新嫔妃?
宁萱轻咬下唇,小声说,“我们进宫先学了好长时间规矩,本来前些天轮到我了,谁知,谁知我却来了癸水……昨儿刚刚干净,文鸳姑姑便说,这几天也要安排我去侍奉皇上了。所以我才……”
宁芳已经大致明白了,“那同你一道进宫还有几个书女?她们是不是都已侍奉了皇上?各得了什么封号?”
宁萱红着脸道,“还有四个,除了我,和一位生病的闵书女,其余三个都侍奉过了,如今皆封了采女……”
宁芳心思急转,“那繁英殿是什么所在?”
宁萱刚想解释,时间到了,文鸳姑姑挑帘进来冷声道,“繁英殿是掌管宫中女官,教导宫女嫔妃礼仪之所,而我是繁英殿的六品掌事女官。宁二姑娘,您还有问题么?”
宁芳心说怪道这位姑姑看起来冷若冰霜,跟教书先生差不多,原来竟是教规矩的。难怪宁萱看着她,就跟避猫老鼠似的,想必是在她手下吃了些苦头的。
不过宁芳是谁?
从小就是学堂的好榜样,先生们的得意门生。所以就算在这位文鸳姑姑堪比寒冰的冷眼中,她仍然面不改色的给这位姑姑行了一礼。
“那么请问姑姑,宜华公主将我请进宫来,说是要我做女官的,那么我是否也应该到姑姑那儿听候差遣呢?”
她,她居然还敢用个“请”字,还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跟着文鸳进来的管事姑姑对宁二姑娘的厚脸皮也算是开了番眼界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既是公主把你请进来的,自该由公主安排。”管事姑姑说着这话,心里也着实没底。
宜华公主就这么随随便便掳人进宫,显然不是什么好勾当。可她身为公主手下,除了替她遮掩,还能怎么办?
却听文鸳一板一眼的答,“宫中要封女官,只有皇上皇后,太上皇和皇太后有权力下旨。但若是公主格外向皇上请旨,也是可以的。眼下你虽不归我管,但若公主要将收你进宫,论理是该先送到我那儿去学学规矩。”
宁芳心中一喜,这位姑姑还是提点了她的。
永泰帝都一把年纪了,太上皇和皇太后自然早仙逝了,她只提到皇上,那证明如今宫中也没有皇后,那就只有皇上有权力封女官。如果皇上不同意,那宜华公主要她进宫就是一句空话了。
就算皇上同意了,只要落到熟人手里,日子便也那么可怕了。
宁芳想通此处,马上道,“我姐姐方才说,她不过是想起夜方便,自己也不知怎地会走到湖边去的。姑姑既教导过她几日,想必知道她素性软糯,我怕她是人生地不熟的进了皇宫,冲撞了哪方神灵,还请姑姑费心周全一二。”
那管事姑姑一愣,忽地回过味来,简直想大骂这位宁二姑娘,非但厚脸皮,还十足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