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她一世聪明,谁知生个儿子却是单纯得没有半点心机,怎么教都教不会。对嫡母有着天然的敬爱,对几个哥哥姐姐更是喜欢崇拜得不得了。
就算夏珍珍十分不喜辛姨娘,但对这个孩子却当真没有半点恶念,反摸着他的头,慈爱道。
“放心,母亲都给我们顺哥儿藏得好好的呢。要不你先拣一个喜欢的,母亲单给你锁起来。!”
顺哥儿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由着小孩儿的心意拣了一支又大又花哨的牡丹钗,夏珍珍还当真让人拿了只鎏金花片包角小漆木箱来装着,当着他的面上了一把小铜锁。
看着顺哥儿的纯洁笑颜,宁芳再望着辛姨娘怒其不争的妒恨眼神,大为不屑。
亏她聪明一世,却是看不透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人要有心机,要圆熟世故,多半都是成长环境中有挫折磨难才能学得会的。
可顺哥儿虽有辛姨娘这么个长歪了的娘亲,但上至嫡母,下至兄弟姐妹,却没一个给他这样的“挫折磨难”。反倒怜他年幼体弱,多有照拂。这样的孩子就算听了再多的歪理,还怎么能长歪?
这就是程岳说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这话原意是桃李不招引人,但因有花和果实,人们在它下面走来走去,就成了一条小路。
原本,当顺哥儿渐渐长大,开始呀呀学语的时候,宁芳也曾苦恼于要怎么对待这个养在讨厌姨娘身边的庶弟,是程岳来信,用这句话给她指点了迷津。
虽说这世上多的是兄弟相背,骨肉相残,但在人家还是个懵懂孩子的时候,就提着戒心,是否就落了下乘?
好人未必有好报,但若对别人付出的不是真情意,就肯定得不到善报。
自此,宁芳待顺哥儿就跟其他弟妹一样,但凡想着宁茵安哥儿喜欢的,总也不忘他。然后宁芳发现,自从她开始这么做了,宁茵宁芸都开始跟着学,然后连宁绍棠宁萱也照做不误。
再加上有个天性善良的嫡母,就算辛姨娘怎么在背后把他们说得跟洪水猛兽一般,拦着不许顺哥儿跟他们亲近,可顺哥儿怎么肯信?
眼巴巴瞅着夏珍珍把属于他未来媳妇的首饰藏好了,他还拉着夏珍珍的衣袖,悄悄往她手心塞了颗糖。
“这是顺哥儿今天的,没吃,给母亲吃。”
夏珍珍一口把糖咬去,笑眯眯道,“顺哥儿真乖,今天跟母亲出去做,也要乖乖的,知道吗?”
顺哥儿点头,一派母慈子孝。
辛姨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昨晚起了好大风,顺哥儿很是咳了几声,还是不要去了,跟姨娘在家读书好了。”
顺哥儿一下就愣了。
早说好了今天要和几个哥哥姐姐一起去打枣子的,他还特意带了丫鬟给编的小筐,怎么这就不让他去了?
眼看孩子一下委屈得快要哭了,宁四娘不悦的发了话,“行了,不过是咳几声,让丫鬟婆子看紧些就是了。芳儿,牵着你小弟弟。”
宁芳笑着才答应下来,安哥儿却从旁边跳出来,一把将顺哥儿拦腰抱起,便往外走,“才不要二姐牵,我们都是男子汉,不跟女孩子一起玩!”
眼看一个四头身抱着个三头身,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才要拦着,安哥儿已经把顺哥儿放到了宁绍棠的跟前,“大哥,你抱!”
众人大笑,宁茵更是取笑道,“你不是男子汉么?怎么不抱了?”
安哥儿昂首道,“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大,等我长到跟大哥一样高,就由我来抱了,对不对?”
顺哥赞服的一个劲儿点着小脑袋,小眼睛里对这个哥哥别提有多崇拜了。
众人无不莞尔。
连宁四娘都忍俊不禁,“这小子哄人的本事,可真是一等一的,也不知是随了谁!”
事情指使人做了,好处也全得了。
安哥儿又嘴甜的拍了记马屁,“自然是随了您啊!”
宁四娘笑骂道,“这功劳我可不敢领,找你爹去!行了行了,都别耽误了,早些出门吧。”
待把孩子们打发出门了,宁四娘由不得在想,“安哥儿这张嘴,究竟是随了谁?”
要她承认象辛姨娘是万万不能的,可自家人都不擅长溜须拍马,唯一一个嘴甜的宁芳也没安哥儿这么多小心眼,难道还真是象了姓辛的?
谁知徐妈妈却抿嘴笑道,“太太,您别怪老奴说句笑话。我瞧安哥儿这小嘴甜的,竟是随了夏家人。那夏家大舅爷自是个稳重的,可我上回瞧着那位四舅爷来,那张嘴可真跟安哥儿一样一样的。尤其他们舅甥俩说话的时候,你哄我一句,我哄你一句的,用二姐儿的话来说,就是简直腻得人牙疼!”
宁四娘想起夏明达,不禁也笑了,“说来还真有几分象。”
只要不象辛姨娘,她也就乐得装糊涂了。
那边辛姨娘回了房,自然又发了好一通脾气。
从没有个出门做,还带妾室的道理。所以辛姨娘再不忿,也只得留下了。
等回了房,原等着紫烟来劝,竟是半天不来,还是辛姨娘自己发完脾气,把她叫进来问,“主子且还不高兴呢,你怎么就安逸上了?”
紫烟这才笑着把剥了半天的核桃给她看,“这椒盐小核桃姨娘爱吃,就是难剥,好容易才砸出这么一小碗来给您解气,偏又要寻我的不是。要我说,顺哥儿跟着二奶奶出去没什么不好。这么大的哥儿了,得出去多走动走动才让人看重。姨娘心里比我还明白,这闹着也是故意给那些不懂事的人看的。否则,怎么那么大支钗,就进了哥儿的箱子?”
辛姨娘听着,这才转怒为喜。
再想想夏珍珍送顺哥儿的牡丹钗,越发觉得是夏珍珍中了她的计。反正得了便宜的是她儿子,到底也是她吃亏,于是得意起来,“就你这小蹄子机灵!”
看她不再乱发脾气,紫烟略哄哄,一场风波便算过去了。只回头想想,她倒觉得好笑。
这几年辛姨娘在家里越发没有存在感了,若不是仗着身边有个哥儿,大家几乎想不起她的存在。
等到顺哥儿再大些,分了自己的院子搬出去,辛姨娘可就更加摸不着边了。
在这个时候,一个妾室最应该做的,不是老老实实讨好主母,柔顺乖巧的博得夫君的怜爱么?
可辛姨娘是怎么做的?
不是阳奉阴违,嘴甜心苦的刺夏珍珍两下,就是在宁怀璧回家的时候,各种装腔作势,甚至闹到装病的地步。
夏珍珍算是脾气好的,顶多嗤笑几声,不理她就完事。宁怀璧可干脆得很,有病直接请大夫。该吃药就吃药,可千万别拖!
紫烟觉得,辛姨娘实有点拎不清。
她还当自己是宫中妃嫔争宠呢,皇上看到妃嫔为了争夺他的欢心各出奇招,总会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可这是宁家,一个作风正派,家风清正的普通官宦人家。而辛姨娘充其量,也只是个稍有身份的妾,两个哥儿的生母罢了,没人会故意作践她,却也没人会特意捧着她。
尤其宁怀璧,成天在外头做官,操心劳力的已经够费神的了,好容易一月回趟家,自是想好生歇歇的。偏还要打起精神哄一个动不动就迎风落泪,对月吟诗的妾室,他有病啊!
所以辛姨娘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宁怀璧那样一个有学问的郎君,怎么偏爱跟哥儿讨论什么船游得快,跟姐儿讨论什么衣裳应该搭配哪件首饰?
她觉得这全是夏珍珍的过错,把人带歪了。可紫烟却觉得,这才是宁怀璧需要的放松和休息。
要说正经事,宁怀璧也不是不管。
象宁芳的大字,宁绍棠的功课,他每次回来必要考较的。因为子孙出息关系到宁家前程,他肯定要操心。可他跟一个妾室讨论诗词学问干什么?是指望这个妾室再去嫁个高门,还是让她去考个状元?
说到底,辛姨娘还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始终怀惴着一颗做主母的心,却偏偏只是个妾室,而那个正经主母又是她极其看不上,总觉得处处不如自己的,所以心态一失衡,难免做出各种荒唐事。
可这些道理除非她自己悟了,否则旁人再也点不醒的,她对紫烟没那么好,紫烟也不费这个神了,且就这么哄着过吧。
所以紫烟反倒盼着宁芳能结门好亲,让宁家更加蒸蒸日上,她这样做下人的才能鸡犬升天。
说来倒有些羡慕念葭,毕竟宁芳是真心在替她打算。否则一个丫鬟的婚事,怎肯劳动好几个媒婆,三天两头的上门说?还东挑西拣的。
可自己呢?明明她比念葭还大两岁,可辛姨娘哪管她要不要嫁人,要不要生儿育女了?
哦,夏珍珍倒是提了几回,都是老实可靠的家仆管事,可全都被辛姨娘推了。过后还背地里说夏珍珍不尽心,给紫烟找的都不是好的。可她呢,怎么连找都不找了?
仰头望天,默默咽下眼中的泪,紫烟安慰着自己,总算宁府是个好人家,不打不骂还没有那些恶心的事,就算辛姨娘难缠了些,又能怎样?
可她此时却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的际遇真不是能猜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