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下溪村,午后静谧的时光里。
许多人家门前,端午时才插上的艾草还泛着清香,但有那性急的人家,却已经早早晒起度夏的新衣。
夏明启骑着骡子一路进村,一路暗暗感慨起这个村子的变化。
乡下人的日子好不好过最是瞒不住人的,上回来时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路面,如今全都修得平平整整。
不必去看那些田里的庄稼,只看那些成群结队,昂首挺胸在房前檐后散步的鸡鸭,便透着一股蒸蒸日上的味道。
随便靠近一户人家,都能听见蚕吃桑叶的沙沙声。而在孟老庄头家的屋子前后,更多了一股子高粱甜香。
“这做什么呢?这么香!”
“哎哟,夏大爷您可到了,热坏了吧?快进屋歇歇。”孟老庄头一面把夏明启往屋里让,一面赶紧给他端上凉茶,并解释道,“这不是二姐儿爱吃高粱饴吗?开春时便让村里多种了几亩,如今正在熬糖呢。别说,二姐儿给的方子就是好吃。方才我老儿偷吃了两颗,可把我们从前做的那些一下比成歪瓜裂枣了。”
夏明启听得好笑,口中茶水险些喷了出来,笑指着他道,“既姐儿要你们做,就用心做些,回头她带到金陵,送人也是体面的。”
“可不是么?当时姐儿说了,我们就商议着要做些花模,您瞧这盘做好的,可还能入眼不?”
夏明启看那一盘子色泽金黄,作梅花元宝,铜钱珍珠等状,颗颗又只有拇指大小的高粱饴,只觉十分喜欢。拈一颗到嘴里,只觉甜而不腻,柔软清香,又不粘牙,点头赞道,
“确实花了心思。不如索性再拿高粱杆编成巴掌大的精致小篮,装上这样一盒糖果,再打上下溪宁家的徽记,纵拿出去卖,都是值钱的。”
孟老庄头顿时道,“这主意可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弄。等您走时,正好给二姐儿带去。”
夏明启道,“不必匆忙,回头你们慢慢弄好送去就行。”
孟老庄头却道,“没事,乡下人只怕没事做,有的是力气。您若不信,我出去这么一说,不到天黑就有人急着送篮子来了。”
夏明启笑道,“那你快去,回头咱们还得商议正事。”
孟老庄头很快出去传了个话,才想进屋,却被孟大娘一把揪住,“你倒是别忘了,跟夏大爷也说说,给保柱带信的事。”
上回宁怀璧让孟金墨护送妻儿回下溪村,也让他顺便探了个亲。
和大儿子久别重逢自然欢喜,但得知孟保柱如今在船上过得挺好,孟大娘是又哭又笑,更加欢喜。
只听说那船上特别招晒,又爱磨损衣物,便买了透气吸汗的土棉布,赶着给儿子做了好几身粗布衣裳,想要托人面广阔的夏明启带去。
可孟老庄头却不愿意,“你怎么又忘了规矩?夏大爷是来做大买卖的,可不是来替你跑腿儿的,别仗着有几分面熟就使唤人。行啦,你去把东西收拾好,还有大媳妇给老大的东西包一块,回头我跟夏大爷去梁溪送糖时,托人带给老大,让他想法给他弟弟送去吧。”
孟大娘虽有些不乐意,可想想小儿子的教训,还是应了下来,自回去准备。
这边夏明启查看了第二拨的养蚕进度,又去贺嬷嬷那里瞧了织丝的教学现场。
在确定接手这门生意之后,办事认真的夏明启便把家里生意交给儿子,自己重又去考察了一遍市场,最后跟宁家商议,决定将素色绸缎作为他们两家合作的主打产品。
一来,这个掌握容易,便于操作。二来,也能填补市场上的一个空白。
如今市面上的民间丝绸多半都在仿官式花样,但又没能力做得完全一样,便总觉得有些欠缺,质量也没那么好。于是夏明启瞅准了这个空档,决定不去模仿那些花俏的样子,而是把质量做好,专攻素绸。
宁芳得知后,很是佩服舅舅的眼光。
因为后世里,她记得有一家民间作坊,就是专做这个出名的。
看来做生意的门道都是相通的,只要有机会,自家的大舅舅也可以很精明哒!
决定了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如何操作,反倒很是容易了。
贺嬷嬷是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所以才从织造局里退下来,但要她织些无须分辨颜色的素色绸缎,那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于是,教人织布就交给她了。
夏明启这些时便去买了家染坊,只等着贺嬷嬷这边能织出布来,他那边就可以开始染色。
宁芳养第一批蚕时,特意多留了些蚕种。所以如今不光是下溪村,上溪村的人家也可以领到蚕种,开始养蚕了。
把两个村子跑下来,夏明启对这次的产量,心中大概有了数。
等他再回到孟家时,果然就见已经有不少村民送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高粱篮子来。有些家里没种的高粱,便用刚收下来的稻杆编了。还问他哪个好看,他们好去弄。
夏明启挑了几个样子,忽地觉得,这高粱饴的小生意,恐怕还真值得一做。
反正他手上就有粮油铺子,不如今年多收些高粱,交这些村民做了,也给外甥女赚些零花钱了。
于是,等到夏明启次日去到梁溪县宁家,认真找外甥女谈起这门生意的时候,宁芳的小嘴张成大大O型,整个小人儿都惊呆了。
“可,可我只是想做点糖给茵妹妹吃,我早答应她的……”
“那也可以卖钱呀!反正茵儿也吃不了那么多。”倒是商户出身的夏珍珍,表现得比女儿淡定多了,“既然大哥都说可以做,那就一定可以做。是吧?”
可你这份对人盲目的信任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夏明启瞥这个傻妹妹一眼,还是觉得会震惊、会犹豫的外甥女比较好调教,“这高粱饴一斤成本不过几文钱,但是包装好了,这么半斤的一盒,至少可以卖到十几文,且老人孩子都爱吃。舅舅也不白帮你做这门生意,收上来的高粱,加上运费,我是要赚几文辛苦钱的再给你。剩下搁村子里做好了再卖,赚的就是你自己的了。你也别怕卖不动,舅舅可以先订上三百斤,卖完再来。回头你去金陵找你家堂叔,要卖个什么价,你自己琢磨。”
宁芳整个人都傻了,这这这,这要她怎么琢磨?
夏明启却不肯告诉她了,“你以后也是要学着自己当家处事的,自己先琢磨琢磨,然后再找你祖母商量。若是卖低了,舅舅可是不会把多赚的分你哟!”
宁芳突然发现,她大舅舅其实也是个奸商!
夏珍珍倒没这个发现,只是很不服气,“大哥你怎么不让芳儿跟我商量?我做的碗莲可也是卖了好价钱的!”
夏明启失笑,“就你那碗莲,还好意思说?呵呵。”
他到底心存厚道,没好意思说这事连存俭听说后,都说姑奶奶怎么这么糊涂,把大钱给人赚了,自己倒赚小头。
让外甥女跟这个傻妹妹商量,夏明启可就也要觉得,自己才是十足奸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