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二字一出,不说宁守信再度犹豫,连辛姨娘也愣住了。
她垂下眼眸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地冲着宁守信叩首道,“三老太爷,此事全因卑妾没照顾好孩子,真不怪二奶奶……无论如何,还是二爷的前程要紧!”
宁守信颇为动容。
这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瞧瞧,多懂事?哪象那个夏氏,瞧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宁珂见此,才又上前劝道,“三伯,方才亲家老爷说得对,家和万事兴。眼下二堂哥刚中举,正是鸿运当头,何必自找晦气?趁着如今事情还没闹开,咱们把二堂哥的喜酒及两个孩子的喜酒一并办了,便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一并遮过,岂不更好?”
宁守信其实方才已经有了允意,此刻被侄子一劝,正好借坡下驴,假意这才点头,“罢了罢了,就这么办吧。”
不过他也指着夏氏,跟宁四娘商量道,“不管她做没做过那样伤天害理之事,可她这副模样,如何出现在宾面前?倒是这辛氏既是良妾进的门,又懂事大方,也不算辱没了门楣,到时四姐你便带着她招呼内眷,外头自有我们爷们照应。”
这也算是给她这个苦主的安慰。宁四娘纵觉得略有些对不起夏氏,可看着这个提不起的儿媳妇,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而夏明启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斯文聪慧的辛姨娘,心中叹息。
他们虽替妹妹保住了夏家二奶奶的身份,但只怕日后妹妹只能终老乡间,而这位辛姨娘才是妹夫后宅的实际掌权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
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想及此,夏明启忍不住摸了摸宁芳的小脑袋。全亏了这个丫头,关键时候说了那么一句话,才扭转了局面。
可往后,这几个丫头要怎么过,却只能靠她们自己撑起来了。
回了自己那三间小小抱厦,辛姨娘疲倦得连饭也没吃,就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大丫鬟紫燕见此,就把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给她绞了个热毛巾敷脸,又慢慢卸了她的钗环,轻轻替她按摩着头皮。
眼见辛姨娘渐渐发出舒服的叹气声,碧水才低低抱怨,“这样都没能把那夏氏休掉,她还真是——”
“闭嘴。”辛姨娘眼也不睁的道,“太太已经发下话来,往后谁敢再议论此事,便立即发落出去。不想撞刀口上,就管好自己的嘴巴。还有这些天,你就在屋里照顾好小哥儿,别往外跑了。”
察觉到按摩头皮的手略停了停,辛姨娘才道,“不是不想用你,只是我听说三老太爷素来有些好色,偏偏又是个惧内的,你也说那日他看了你好几眼,难道你想给那样老头子做小?”
紫燕这才欢喜起来,“我就知道,姑娘素来疼我。不过想想,那夏氏留下也好。咱们二爷如今可是香饽饽,若真个休了妻,只怕不等姨娘扶正,立即就要来一堆作媒的。不如仍让她占着那位置,倒是给姨娘方便了。”
辛姨娘睁眼,拍了她一记,“才说要你管好嘴巴,怎么又多嘴了?去,给我弄点吃的。不过这么晚了,吃多了爱胖。就要一碗燕窝,再配几样素点心就好。”
紫燕笑道,“如今只怕姨娘就是要吃天上的星星,宁家也得想法摘了来。对了,那夏家送的紫参倒是好物,要不要让厨子给您炖点汤补补?”
辛姨娘道,“先搁着吧,回头再说。”
等紫燕出去,辛姨娘才拈起那枝紫参瞧瞧,然后看向正屋那边亮起的灯,露出几分似讥似讽的古怪笑意。
忙碌的喜宴过后,宁府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这日宁芳终于得了许可,去探望她的小妹妹。
趴在摇篮边,皱眉看着里面那只红皮小猴子,旁边宁茵先嫌弃了起来,“好小。”
确实是小。
明明夏氏是足月生的,却还没有辛姨娘七个月生下的哥儿大。难道这就是男女有别?
可如今那边的小子已经长得皮光水滑,象只刚出笼的白面包子,自家这个却连脸都没完全长开,依旧皱巴巴的象只小猴子,小妹你是不是也太不争气了?
“还没有后院养的小黄猫大。”见姐姐半天不答话,宁茵还比划着,又补了一句。
谁知奶小哥儿的吴奶娘正好路过,听到这话,不无得意道,“那是我们姨娘会生养。就算早产,可还是把小哥儿生得白白胖胖。这孩子一落地,腰身也恢复了,人也瘦下来了,可不象某些人,呵呵。”
听着她那嘲讽味十足的笑声,宁茵不明所以,宁芳却是小脸一沉。
才想说话,可照顾小妹的奶娘青嫂却道,“我去收下尿布,很快回来。你们看着五姐儿,让她好生睡觉。”
青嫂不是没听懂吴奶娘的话,可怎么办呢?大夫说二奶奶这胎伤了底子,多半是不能生了。
就算小哥儿是庶出,可说句不怕难听的话,只怕日后连几个嫡出的姐儿都要看这个弟弟的脸色过日子,那何必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人?
看着她那恳求的眼神,宁芳没吭声。
不过一等青嫂走开,她便故意跟宁茵道,“小妹虽然小,却是个有福气的,一生下来爹就中了举,可见是咱家的小福星。”
这话茵姐儿听得懂,也很欢喜,吴奶娘却不高兴了。仗着四下无人,小主子又年幼,便顶嘴道,“要说福星也该是我们姨娘才对,一进门就生了儿子,还让二爷中了举,可见是个旺夫命!”
宁芳即刻望着她,一张小脸笑得又甜又坏,“原来姨娘才是旺夫命?那我可要把这话拿出去说说,说不得祖母一高兴,还要赏姨娘呢!”
吴奶娘一哽,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就算如今辛姨娘生了儿子,又正得势,可到底只是个妾。这个府里够资格唤宁怀璧一声“夫君”的只有夏氏这个正妻,而辛姨娘,只能唤一声“二爷”。
不管夏氏生没生儿子,这是礼法,就不能违背,更加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所以吴奶娘就算噎得脸红脖子粗,还得低头福了一福,“奴婢刚才说笑话呢,姐儿可千万别把我们这粗人的话当真。”
宁芳冷哼一声,一双眼睛乌沉乌沉的盯着她,“都知道姨娘生了弟弟有功,可闺女养好了,未必日后便没用!否则,那些争气的哥儿,可要谁去生呢?”
吴奶娘没想到显摆不成,反给个六岁不到的孩子教训了一番。偏生这话又实在无法反驳,只得掉头就走。
却不想一出院门,只见辛姨娘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