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高山终年云雾缭绕,狭长山丘上存在了几百年的村落,深深隐藏在群山之中,木头房子密集分布如同棋子撒落。
漫山遍野千树万芳的各色杜鹃花,脚下遍地的格桑花开,恍然间竟如漫步在花海深处。
男子略显局促地站在花树下。
张麒麟那双直直望向她的眼睛,落在尘世之间,恍如飘渺的云烟
“念念,看。”
忽远忽近的萤火似流光飞舞,又似他忽灭忽明的承诺。
“小官,带我来此赏花观流萤吗?”
被他们催着换了全新的衣裙,又被张麒麟蒙着眼眸带到此地。
她猜到了什么,可她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
向来“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动”的张麒麟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真诚无比。
“念念愿意与我成婚吗?”
“你说过的,学成归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念念,你愿意吗?”
江南念有些茫然,伸出的手掌里停留着一只流萤。
她短暂地默不作声,月光翩跹地落在她远山般的眉间。
“这聘书是我重新书写的,我有的都给你。”
可我,好像拥有的并不多。
“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夫人。”
“为何?”
江南念低垂眉眼没有看他一眼,只轻轻问了一句。
张麒麟还是那般淡然的看着她,迟缓地停了一停,牵了牵嘴角。
“我想要和念念在一起。”
“这次是属于小官和小月亮的婚礼!”
可我,还是想要问一问。
你愿不愿意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不是张家族长和圣女的婚礼。
是小官和小月亮的婚礼!
所以,小月亮,你愿意吗?
对一个忐忑的人而言,漫长的等待无异于白驹过隙的百年。
不远处的小张们帮忙抓了许多流萤放飞此地,见她没有多开心的样子。
心中不由感到惶然,小月亮为什么久久不愿回复族长?
江南念笑了笑,视线略过美景,有些云淡风轻的茫然。
“这是小官的愿吗?”
“是。”
他说是,又伸手,固执地握住她空空如也的手掌,少年美好的脸容在月光阴影中显得格外晦暗不清。
“若念念此时不愿,我可以等。”
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你等的中途,又被天授忘记了我,那怎么办呢?”
张麒麟一愣,觑向她。
“不知,但我会找到念念。”
江南念手被他握着紧紧,神色有些茫茫,眉目间满是困顿的意思。
她以为她会很开心,可此刻她有些不明。
她是这般冷心的人,再深的喜欢再多的爱意,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悲春伤秋。
“念念,不愿吗?”
她虚虚地望过去,尽是一种暧昧不明的虚妄,重影之中唯有他期盼的眼眸十分清明,这份平静的注视很轻易地打动了她。
“那便如小官所愿,我兑现当初的承诺。”
“小官,小月亮答应你了。”
对不起,忘记你的那些年。
她回握他的手掌,他们靠得很近,呼吸相闻,面容近在咫尺,近到足以让他看清江南念眼眸里浅浅的笑意。
张麒麟呆呆地看着她。
江南念垂着眼睑,略感不解地觑他,语气柔软。
“小官怎么了?不开心吗?”
他眨了眨眼,眸光如星子般隐现,“开心。”
我以为念念不愿意,我害怕你茫然的眼眸。
“所以,这花前月下,遍地的鲜花又是漫天的流萤是谁教你的?”
提着裙摆轻轻穿行在流光环绕的花海中的江南念缓缓问道。
“张海说现下的人结婚要鲜花,要浪漫,要认真求婚。”
“流萤是我想的,他们帮忙抓的。”
“谢谢小官,我很喜欢。”
她回身抓住了他的衣襟,踮起脚尖轻吻了一下他。
张麒麟不语,只是举眼缱绻地注视着她,搂着她回吻了片刻。
他的目光像秋天的湖水,很静,很暖,光波清湛,涟漪轻轻。
围观了一切的张海见此,拊掌叫好。
“族长求婚成功,接下来可以举行婚礼了,不虚此行。”
坐在地上的张海楼点燃了一根香烟,有些意味不明的感叹。
“抓了半日的流萤,也算是不白费功夫了。”
张千军依靠在花树下,望月轻笑不语。
剩下的小张多数回转收拾去了,族长大婚还有许多流程需要进行呢。
翌日,留在这里的人带着所有的物件骑上马和牛,慢慢前行。
不过俩日行程,就到了新的村落。
新的房子已经建好了。
张家人在附近废弃不用的窑烧制了结实的砖。
中式房子结合了当地的环境气候,小三层带前后院落。
三楼后有大晒台,二楼前有阳台。
院落里繁花似锦,红窗复古彩色玻璃窗,好看又透光。
院子里还有一架她喜欢的秋千。
“小月亮,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喜欢吗?”
好几日没有相见的白玛眉目极尽温柔感觉,缓缓行来温声细语询问她。
“白玛,我好想你呀。”
“喜欢,和白玛在一起我就喜欢。”
“晚上我要和白玛一起睡觉。
我最近都没有睡好,帐篷睡觉好难受。”
看到白玛,江南念立马扔下她最喜欢的小族长跑了。
念念小骗子,明明昨夜还说趴在我身上睡觉最舒服了。
今日见到阿妈,又不要我了。
小族长怨念满满,心里默默吐槽她见阿妈又弃了他。
江南念挽着白玛的手,喜笑颜开跟着参观房间去了。
“怎么,小夫人跟着族长母亲跑了?”
“不都是说婆媳关系不好处理么?”
“怎么我感觉族长脸都黑了?”
不明所以的小张们小声拉着喜欢叨叨叨没完的张海楼询问。
“我也不知,反正小月亮很喜欢族长的阿妈。”
“那不是族长的母亲么,怎么你们也日日喊阿妈?”
“小月亮说的嘛!族长是我们的大家长,族长阿妈就是我们的阿妈。”
身前的张麒麟看着自己的媳妇又跟着阿妈跑了,晚上又没有香香软软的夫人抱抱了。
回头冷冷看了一眼还在叨叨的几人,开了口宣誓主权。
“我的。”
是我的阿妈,是我的小月亮。
不是你们的,不许抢。
被莫名其妙白了一眼的张海楼已经习惯了族长的冷面。
“族长好小气,这醋有什么好吃的。”
剩下的小张们拿着东西一哄而散。
剩还在吐槽的张海楼被族长抓了包,收拾院落里的杂物去了。
晚间,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唯阵阵清凉的风,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视线朦胧,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曳,面容温柔的白玛在她枕边轻轻哼着小调。
熟悉得令她恍惚,她的心静了下来。
“白玛,小官向我求婚了。”
“小月亮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不知,我想我应该是开心的,可我讨厌分离。”
如同以前,你们都离开了我,只剩下我一个守着空荡荡的宫殿等着盼着。
白玛笑得温柔,伸手拢了拢她的薄被,视线是那么慈爱而温柔。
“小月亮,无间地狱与人间地狱。
彼岸与此岸,或许从来没有区别。”
“你看,从前我们就在一起。
只后分开了,你还是会遇见我们。”
“跟着你的心走,不要怕。”
江南念情不自禁伸出了双臂,似从前那般搂着白玛的腰,仿佛回归在世上最为依恋的母亲的怀抱。
“小阿念,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白玛眼眉慈爱,如若白玉神女像。
江南念的心上有一道无形的伤口,因他们离去而留下的伤口。
她却不知道那伤口在哪,在岁月中不断寻找不断追逐他们的脚步生出的无数由苦痛积蓄而成的血块,无法咀嚼,无法消化,无法吐出,最后干涸凝结成她的执念。
这一生都无法消解的执念。
“我们的阿念是最好最可爱的小月亮。”
“是独一无二的小月亮。”
“也是最勇敢的小月亮。”
白玛目光如若月色,轻顺她着颤抖的脊背,知晓她吃过太多太多苦。
在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中,还能带给这个孩子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让这孩子感到幸福,该如何做这孩子才不会留下遗憾?
自决心以凡人之躯救世以来,白玛第一次这样困惑。
她们,他们,都是自愿入世又不得不入世的神只。
小阿念单纯又固执,嘴上说着不在意,不会为任何人落泪,背地里却不断寻找着她们,他们。
表面上吝啬得不肯对旁人付出一点真心,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可若是一旦有了珍视之人,她便会倾尽所有,甚至愿意为那些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白玛眉宇间皆是悲天悯人之色,良久良久,终是响起了她长长的叹息声。
“别害怕分离,我们终会遇见。”
“小月亮,我们会一起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