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子嗣繁盛,解九早些年间借助张大佛爷之势北上购置深宅大院,房屋众多。
子孙有常住京都者,还有散居长沙的。
解九的主宅配有几进院落,说是几进,其中每个院子都有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
所以便是逢年过节或遇有族中大事,居外的需要携家老小回归,却也不用担心宅院容不下。
如今,在解九的灵堂之上,解家各房势力为了家主之位闹得乌眼鸡一样。
江南念独自对弈良久,也是倍感无趣随手撒下棋子。
打开解九时不时为她添置衣衫首饰的衣帽间,换了一件银丝镶嵌花纹的玄黑色旗袍,袅袅娜娜去了灵堂。
入目便是那不堪的一幕,大人们丑态百出,一圈乌压压男女老少,都正盯着年幼的解语臣闹事。
解家不被人承认的小家主反而维护解九的棺木。
她冷笑一声,便朝首位走去,解语臣的母亲紧跟其后。
待银发女子徐徐坐定,便有丫鬟奉上热栉巾,请她洁手,等收拾停当。
解语臣的母亲从奉茶丫鬟手中接过茶盏,亲自奉给她。
“夫人,请喝茶。我没本事,弹压不住族人,惊扰了您,是我的不是。”
“和你无关,不必道歉。”
江南念接过来茶盏呷了一口随手放下,用净手的帕子慢慢擦拭着她的折扇。
有解家人冷哼了一声:“一个过继来的破落户,偏要硬撑着个脸面,给脸不要脸,倒上赶着给什么没有见过的小娘们亲亲热热的称呼什么夫人。”
有人挤眉弄眼道:“什么夫人?难不成是九爷外面偷偷养的外室,还敢明目张胆的闹上解家。要我说,提脚卖了便是…”
知她身份的人,不便多言,都有些等着看好戏。
解语臣据理力争:“夫人是爷爷交代过要尊重的人,她才不是什么外室。你们欺负人,不许你们这般污蔑她…”
“什么夫人,难道是九爷给你留的小夫人?哈哈哈哈哈…”眉目之间的龌龊说不尽的恶心。
解语臣不懂人心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明明之前还和善友爱。
江南念听着污言秽语脸色未变,只是有些意外解语臣还会为她说话。
一声冷哼,她将折扇朝紫檀嵌螺钿方案上一搁:“我劝各位,开口之前还是三思而后行。”
说话间,那污言秽语之人舌头已落在地上。
“我是屠杀了张大佛爷属下的张星月。不知,各位还有何见教?”
她漫不经心一笑,随口之言让闹腾的人都胆战心惊。
几年前的疗养院事件,九门中人大部分都噤若寒蝉。
那挂在门头上被扒皮去骨的人,亲眼见过的人只觉历历在目。
“想要家主印信啊!”江南念笑着,手中把玩的正是一方印信:“在我手里,来取便是。”
“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呢。”
那脸色涨红之人双手已断被长鞭绑着,却如何也逃脱不了桎梏,面目变得扭曲。
她低垂眉眼看向解语臣,手指扣着几案。
“解语臣,过来,家主之位我看谁敢说你不配坐!”
解语臣在她母亲鼓舞下,走到她身侧的右边主位坐下。
她淡淡道:“小九爷,你说他们冒犯家主,觊觎家主之位,欺悔家主之母,该当何罪?”
怎么办呢?
她心情可是不太美妙呢!
解语臣想了想,询问身侧的人:“解大,按族规如何处置?”
解大躬身上前道:“小九爷,按律当斩。”
解语臣偷瞄了眼江南念的神色,见她端杯凝神不语,便道:“那便按族规来。”
还有人还在厅中跳脚不服,指桑骂槐。
女子淡淡道:“便是解家人,我一样处置。更何况,你们不是。改头换面,潜伏代替解家人的敌人,还有什么可惜的。”
“杀!”
她一句不轻不重的杀,便有解九高价聘请的张家人把被替换过的人解家男子都绑了起来。
“易容嘛!这活儿我熟!”小张哥一拍腿,一努嘴。
面皮就被他撕了下去,陌生的脸,解家人不认得。
至于真的解家人,早就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
那些解家女眷此时也慌了神,家里主心骨都被人代替了,都不识也燥得慌。
再后来,声音逐渐嘈杂,哄哄泱泱的,女人压抑着的尖叫和哭泣,大声的呵斥。
还有些人在灵堂喋喋不休,见上首的女子始终不答话,便慢慢也失了说话兴致。
灵堂里一时便静默下来,各人时不时看向她。
她昨夜没睡,不过才撑着眼在房间休憩了片刻,却噩梦连连,醒来便一直浑噩沉重。
看着解家那些哭哭啼啼女眷失了当家人,便想拉着年幼的解语臣分家产各奔前程。
她讥讽笑笑:“没了男人,便活不下去了?”
“霍家女能立足世间,你们不能?”
“当家人花着九爷赚来的钱财在外吃喝嫖赌,再养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生几个抢资源的私生子。那倒不如,没有这种垃圾货色。”
江南念红唇微启,眸底幽暗如蜃阙沉海:“你们若还是要闹,不如齐齐自挂东南枝陪葬去。”
“给她们,自己选。”
她说,便有张家人往地上扔了几根麻绳和匕首。
更有甚者按照她的示意把那些汪家人脖子上都系着绳子挂在灵堂之上橫梁之上。
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穿着布鞋和皮鞋的脚晃来晃去,瘆人得很。
她笑着:“九爷仙逝,孤单的很。给他送点伙计下去,想来也适宜。”
立马有妇人慌得跪下,道:“夫人开恩,容容我们罢,赏我们孤儿寡母一口饭吃。”
也有妇人磨磨蹭蹭,抱着孩子不撒手,只哭着求饶。
江南念没什么意味的轻慢道:“不想死的,现在立刻马上收拾好,该怎么行事就怎么行事。”
“有受不住,想改嫁归家的。稍后再议,解家不留无心人。”
江南念语气温柔似寒刀划过面颊:“再有为难小九爷者,杀无赦!”
解语臣的母亲站在她身后,那一肚子话憋在心里虽没说出来,却着实松了口气。
九爷承认的夫人看着性子软,还以为十分好说话。
这解家家主之位一事,想来在她杀伐果断之下已经安定了。
若是换做年幼的解语臣来处理,这些婶婶们一哭二闹三上吊肯定是要都来一遍的,后面还不晓得需要多少心神应付呢。
这下终于妥当了!
她点了点身后的妇人:“你去安排,不服气直接逐出解家,不必再废话。”
“是,夫人,让你费心了,我这就去。”解语臣的母亲原本就是打理后宅的当家主母,如今有人为她们出头,赶紧应下。
此话一出,各房夫人也见好就收带着孩子下去哭丧。
灵堂空了许多,江南念示意把趁乱讨债的人放过来。
她身后几张书案,账房先生带着算盘毛笔账本规规矩矩跪好听令。
她面上淡漠如初:“你们说九爷欠了账没还,今日便来查看清楚。九爷一世英名,不该死后蒙尘。”
“他喊我一声夫人,我便以未亡人的身份主持大局。”
“欠款是真,解家十倍偿还。”
有人讪笑:“若是假呢?”
一时间心绪累迭交加,她也懒得搭话,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地上,压碾成瓷片。
“若是假,在九爷的灵堂上闹事,打小九爷的脸面。”
“满口谎话多言之舌不必要了,再留下多动的手,在九爷灵前三叩九拜赔礼道歉,今后解家与之再无生意往来。”
“江湖事江湖了,可如今是新时代,以敲诈勒索名义送去派出所也可。”
地上已有人跪地求饶,也有人赶紧磕头,“解夫人,江湖人行江湖事,我们莫敢不听的。”
他们这种盗墓贼进了局子,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还不如江湖做派处理,一了百了。
可她只摇摇手,便有人押着他们对账,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灵堂上多了十几条舌,十几只手掌。
闹腾了好久,还有各种的仪式,再后来便耳根清净了。
许是觉得担子太沉重,一时也不能轻省。
解语臣也不敢轻易动弹,只能挺直腰板僵硬地坐着,红着眼眸努力看着。
“小九爷,走吧。”
她漫不经心的起身,解语臣走至她身侧,手指小心翼翼的塞入她掌中。
江南念顿了顿,没有说话,带着他离开了。
从灰暗充斥烟熏火燎的灵堂里迈步出来,春日的暖阳从张开的指缝漏进眼里。
他只觉过了许久许久忍不得那胀痛,一瞬眼,面上刺喇喇的,抬手摸得一手的湿意。
解语臣颔首看女子清影:“夫人,我只是…有些伤心…”
她轻应徐徐往前:“人之常情,不必苛责自己,你是八岁,不是八十岁,该哭哭该笑就笑。”
“夫人,谢谢你愿意为我出头。”
解语臣心知,今日开始,他的童年已经结束了。
江南念牵着解家的小九爷虽已走远,身后仍留一缕淡淡的,挥之不去的余香,譬如斯人的无尽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