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方世界,有人还在等着她至。
温暖的阳光落在院里,鹤发苍颜的男子安详的躺在摇椅之中,嘴角含笑仿佛做着什么美梦。
他面容衰老,鬓发霜白,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爷爷,药好了。”年幼的解语臣提醒道。
自知已无力回天,还在期盼着佳人到来的解九缓缓睁开眼眸。
“是小花啊,上一次她来还是你小的时候。”
“可惜,夫人没有回家见见你。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病体难支的解九,医生说撑不过这几日了。
手里还握着女子曾经赠予他的礼物,心里有些发虚。
他这般难看,若是她来了,会不会嫌弃?
若是她不来,小花可怎么办?
小花能护住自己,护住这惊天的财富吗?
稚子抱金过街,路人皆为魔鬼。
“小花,以后你的路会很难走。爷爷不在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爷爷,我知道。”
解九面对天真赤诚的解语臣摇摇头。
解语臣,你还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走之后。
所有和善的叔伯姑姨都会撕下伪善的面目,疯抢而上。
那可是泼天的财富,你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怎么才能守得住。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如今我的时间要到了。
其实话说到这里,已是遗言了。
解九低垂下眼眸,看着那颗和她一起种下的桂花树:“解语臣,夫人若是回家了。好好待她,她是可信之人”
“爷爷,我记住了。”小小的解语臣还不明白,为何爷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他,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如此看重。
解语臣回头看了一眼,花树下回忆当年的爷爷安静祥和,他独自慢慢往外而去。
那一日,解九突然好似精神状态好了起来。
起身让厨房安排了一桌她爱吃的菜色,在她着婚服的亭榭里等待着。
院中花瓣被风吹落,银发红裙的女子隔着随风飘荡的纱幔徐徐而来。
崩溃的情绪都还尚未平稳,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似坠尘世之仙。
“夫人,你来了。”
解九清俊眉眼和她记忆中的分毫未变,只是略微老了些。
“何事?”女子站在那,语气淡漠疏离。
解九见她如此淡漠之态,察觉到她异常的脸色,起身走至她面前:“一别经年,夫人颜色如故。”
只是,为何她青丝成白发?
解九身着西装革履,花白头发倒衬得他气质清幽,眼眸深邃,眼睫微抬,看向她的时候依旧深情款款。
“我要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爷爷。”
“小花,来,见见小月亮。”
不远处二月红牵着路过的小孩是这方世界的解语臣。
或许,这才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女子眼睫垂下,在阳光映照间落下淡淡的阴翳,琉璃色的眼眸比枝头粉红更为动人。
面对小花好奇和羞涩的打量,她没有任何反应。
“好久不见。”温润如玉着海棠红长袍的二月红和她道了声好,便带着小徒弟入坐安静不语。
这里的人和事其实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一切起源于小鱼,终于和小天道的交易。
她此时连身形都站不稳,只能被解九这个将死之人虚虚扶着,旁的人也不敢靠她太近。
解九缓缓搂着她入席,为她夹菜斟酒。
她垂着眼眸喝了几盏桂花梅子酒,不言不语。
饭后,解九带着她回了房。
沐浴过后,她并未束发,一头柔顺的银发披散开,双眉如黛,玉颜清丽,纤密的睫羽垂下,半阖的清眸水润似藏蕴流辉,雪颈微曲,罗裙摇晃,未被束紧的襟口处透出一片白腻犹如凝脂的肌肤。
解九似从前那般微微抬起她的下颌,令她与自己对上视线,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轻道“夫人,最后一次为夫给你画眉点花钿。”
他轻轻几笔幽兰花落在额间,为女子添几分楚楚动人之色。
“可我,如今病体难支,失了颜色。”女子纵然满头银发,却依旧不影响这张容颜的绝色。
“夫人,乌发如银,红颜依旧。”
江南念闻言,唇角勾起,不经意的一笑却风华万千,仿佛能令天地失色。
她把玩着那朵发间取下的山茶花,轻慢道:“九爷,永远这般哄我。”
他轻轻一笑为她梳理着发丝,语气温柔:“夫人,可是有心事?”
她对镜茫然失措的开口:“我好似认错了人,我爱他,可我一直在伤害他。”
“他明明就在身边,我却有眼无珠。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离开他,去找我的星星。”
解九清楚她的本性,而她也懒得在他面前伪装,他问她就答。
她抚着面,看向身后的人:“他会不会伤心,他会不会难过?”
“我觉得自己特别傻,没有心的时候快活没有烦恼。有了心,就想要更多…”
解九俯下身,拿过一件发饰簪在她的发间,轻轻笑着。
“夫人,现下也不迟,他还在你身边就够了。”
见她茫然,他只是又靠近了一些,男子颀长清癯身体遮去光线几乎覆在她上方。
解九身上浅淡的药香气也跟着萦绕而来,那双桃花眼浅淡墨眸清晰倒映出了她的模样。
“那些事情于我而言都并不重要,小月亮只要能够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想,他也是一样的。能被小月亮放在心里的人,何其有幸。”
想到离开前张麒麟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寂寥,她心中就有种无法言说的奇怪心绪。
真的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么?
只要能够在彼此身边就好?
这个问题,她问自己又怎会有答案呢?
解九牵着她,走过从前一起携手同游的院落。
他和她路过无数的故人,她的眼里没有他们。
晓日春霞落于沿阶,繁枝红雨簌簌而落,几只鸟雀息于庭柯,跳跃枝头。
他侧目看向她。
“夫人。”解九笑着唤她。
女子回首玉眸澄清,静若含珠,花树之下万千春色流动如烟,却都只沦做她陪衬。
“你明知我唤的解郎不是你,为何要对我动情?”
她颔首下来,二人面面相觑,江南念只要再低下一些,就能吻上他的唇。
分明是在看着他,眼神却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拥有的记忆不同,经历也不同,他竟有些感叹这段似是而非的情缘。
解九顺势搂过她,将她的脸贴在他的膝间。
江南念显然是不习惯与他这般亲密接触,身体明显僵了僵。
她没有推开解九,他也只当不知她的疏离。
他低垂眉眼含笑不舍得看着她,手指在她发间轻轻往下抚着,江南念还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梅幽香。
解九道:“他和我,你又能分辨得清楚吗?他用我的身体来爱着你,包括我的灵魂都在全心全意爱着你。”
“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因为夫人值得最好的一切。”
“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爱了就爱了,落子无悔。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我和他都是解九爷,都是你的解郎,同样爱着你。
解九的临终之言,还在安慰着她。
这句句字字情意非谎言是真心,实在叫女子如鲠在喉。
他给出了答案,江南念并无意外,反而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她对这里的解九算不上多么喜欢和爱重,只是占有欲和好胜心在作祟。
江南念眼角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解九早就留意到,颔首下来柔声问:“为何哭?是谁伤了你的心?”
江南念笑着摇摇头:“没有哭,只是风雪太大了,迷了眼睛,迷了回家的路。”
她啊,不会哭的。
她啊,没有哭。
不过,是不能接受荒诞残酷的事实罢了。
在解九面前,她总能放下一切,流露出自己的疲惫。
解九幽暗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点漆,垂首朝她看来,似要一眼将她镌刻进眼底:“小月亮,我很爱很爱你…愿君前路平安顺遂,我先走一步了。”
他音色柔和:“月落吾怀,无怨无悔…”
“那日的芙蓉花意很美,我亦…很钟意…”
他动了动唇,使劲地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想与她传达什么。
“我……小花……”话语已经开始支离破碎,摇椅已不再晃动。
他长袖下的手也在颤抖着,却已再无力触碰她。
江南念察觉到了,所以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睫垂下,轻声而温柔地重复:“我知你的心意,我知道的,别担心…”
她或许是因从前的经历,导致她太过明白人心,她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无法去回应他的感情,但却感谢他这份纯粹而真挚的感情。
解九最后浅语:“那样……就好。”
他唇角浮起笑意,眼中光芒渐渐涣散,最后,声音和呼吸一同消失了,握着女子手指的手掌逐渐失温。
解九走了。
其实她天性自私,并非是会过于在意旁人生死的人,看着对她一贯很好的解九死在她面前,她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闷钝。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只是她讨厌这样。
江南念闭上眼,口中喃喃自语“解郎,我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自私的人……”
她抬眼眸看着解九,眼眶中隐隐有泪光却并未落下泪。
“解郎,你也离开我了。”
“其实,我也快死了。”
“解郎,你等一等。”
“也许,黄泉路上,能同行一程。”
静寂的小院里,落花簌簌,微风吹拂,再没有一个解九温柔的含着笑意回应她。
不久,院落外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来人三步之外低声询问:“夫人,爷可是去了?”
江南念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伏在他膝上软软趴着,他的身子冷冰冰,她冷冷抬眼。
“他走了,治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