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觉得他做了一笔不错的买卖,这些可以淘汰的老旧火炮卖上了高价,至于能不能保卫东察合台汗国的安全,他并没有抱以期望,或许吓唬吓唬人可以,真想要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很难。
不管是大明还是帖木儿汗国,如果真的想不计代价覆灭东察合台汗国的话,这些老旧火炮肯定是拦不住的,有句老话叫“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其实脱离原文从另一种角度来理解,那就是在绝对的国力差距面前,任何天堑都不能起到作用,譬如历代王朝统一战争,没见过哪次长江真能拦得住北方的敌人了,亦或者说,在数十万军队面前,哪还有什么所谓不可逾越的大山大河呢?
所以,更多地是卖给东察合台汗国一个心理安慰。
那么对于大明来讲,如果以后真的想要征服西域,这些火炮会成为明军的阻碍吗?
也很难,征服西域的最大阻碍不是东察合台汗国和西域的诸多势力本身,而是明军投送兵力和补给的能力,明军现在攻城手段多样,新式火炮在质量、射程、机动上更是辗轧这些老式火炮,所以谈不上会养虎为患。
总之这次的军售,主要是为了改善两国之间的关系,顺带给东察合台汗国一些保卫自身的信心,处理掉明军淘汰的库存。
至于钢筋水泥城墙的事情,朱雄英说的清楚,这东西是大明要自己用来修筑北部防线的,因此东察合台汗国的使者们都很知趣,知道大明不可能给他们这种技术,所以连问都没问。
而且,闻弦而知雅意,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东察合台汗国说的,东察合台汗国内部一定是有亲帖木儿的势力,因此也是借由其口,让帖木儿知道大明的防御水平,这样双管齐下,既然帖木儿考虑到大明的防御能力,又让其知道明军的强大,帖木儿自然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朱雄英回到了宫中,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朱元璋并不在宫中,于是他又去了文华殿。
“李成桂好大的胆子!”
一靠近文华殿的殿门,朱雄英就听到了朱标罕见的在发火。
朱标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确实很让人生气的事情,那么朱标多半是不会发火的。
见朱雄英来了,前兵部尚书,现太子少保唐铎对着朱标拱了拱手告退,朱标面色稍霁把刚摔在地上的文书捡起来塞回了桌上。
“英儿今天可还顺利?”
“顺利。”朱雄英瞥了眼桌子,“父亲何故大动肝火?”
朱标犹豫了刹那,还是抽出奏章递给他:“高丽的事情,郑梦周送来的。”
郑梦周,如今的高丽宰相,状元出身,亦是高丽的儒学宗师,将从元朝传入高丽的程朱理学发扬光大,被誉为“高丽理学之祖”,其思想脉络为朝鲜士林派所传承数百年,是士林派鼻祖,影响极为深远。
郑梦周六次奉旨出使大明,三次到达京城朝见,为大明和高丽之间关系的改善起了很大的作用,在高丽内部,郑梦周作为传统“事大主义”的外交政策奉行者,极力推崇大明的典章制度,正是在郑梦周及其党羽的作用下,原本穿元朝官服的高丽百官改换大明官服,实现了衣冠正朔。
而大明和高丽之间的外交关系,说起来也是纷繁复杂高丽在元朝统治时期,虽然还有国王,但在行政层级上是作为元朝的征东行省存在的,在理论上不是一个独立国家,呃,不过高丽王国并没有因征东行省的设立而消失,行省丞相由高丽国王兼任,自辟官属且财赋不需要上缴,相当于“一个班子两套牌子”,因此征东行省仅在名义上受到元朝的直接管辖,实际上由于历史上高丽国祚悠长,而且蒙古人的统治并没有改变高丽内部的社会结构,还是高丽王国的延续。
在洪武五年之前,大明和高丽的关系很好,这是因为在元末的时候高丽的恭愍王利用红巾军大起义,铲除了国内的亲元派,废征东行省理问所,攻陷了元朝的双城总管府及合兰府,重新宣布独立不过元朝被红巾军折腾的元气大伤,高丽也没好到哪去,北伐的红巾军虽然没把元朝覆灭,但是东入辽东后却差点把高丽给灭了,逼得恭愍王从开京出逃,等到大明把元朝给赶回草原上以后,恭愍王便果断弃元归明,接受明朝册封使用洪武年号,成为明朝的属国。
而从洪武五年开始,大明和高丽的关系开始变差了,这是由于北元尚占据着辽东和草原,大明与高丽之间没有直接的陆地联系,再加上倾向于大明的恭愍王遇弑,在其遇弑后,高丽内部以世家大族为主的亲元派和新兴士大夫为主的亲明派之间的斗争日趋激烈,郑梦周作为亲明派的领袖坚持对明事大,反对通使北元,推动高丽朝廷遣使赴明告哀,又拒绝迎北元使及在高丽百官上北元书签名,由此得罪了权臣李仁任,郑梦周因而被流放,而继任的新王王禑在李仁任的辅佐下,恢复了对北元的宗藩关系。
朱标大概给他讲了讲大明和高丽关系的演进过程,大约是讲累了,喝了口水。
“那现在为何郑梦周要来信求援?李成桂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高丽国内的政治演进和斗争,朱雄英确实是知之甚少,朱标的言语很有条理,几段话就给他讲清楚了,但也仅限于洪武五年前后发生的故事,从洪武五年到现在,却并没有说。
“郑梦周和李成桂本是同盟,是一起反对新王王禑同北元结成宗藩关系的,并且两人经常搭档出征两年的时候因为在辽东剿灭女真人的事情,咱们顺手把偷偷拓展边界的高丽人也给打了,当时王禑决定出兵进攻辽东,任用的就是李成桂作为主帅,而李成桂行军至鸭绿江中威化岛时抗命回师,攻入开京废了王禑,李成桂与郑梦周一起拥立高丽神宗七世孙王瑶继位,是为恭让王,一文一武共同掌控了高丽的朝政。”
实际上,受到程朱理学影响的高丽新兴士大夫是反对两端外交,根据“事大主义”主张一心事明的,对内这些“亲明派”则是批判世家大族的土地兼并,主张实行田制改革废除私田、农庄。
而新兴士大夫作为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又跟在高丽军界内部,在同北元和倭寇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名将李成桂相结合,二者联手,才逐渐形成能够左右高丽国运的联盟。
但如今掌权了,李成桂手里有兵,却是不愿意跟郑梦周一起分享权力,逐渐有了黄袍加身的野心。
正因如此,子弟都在大明国子监留学,而且二十年来都是坚定的亲明派的高丽宰相郑梦周,才会紧急向大明发出私人信件求救。
郑梦周在大明这里的地位很高,在朱元璋这里都是挂了号的,所以信件第一时间就由通政司交到了文华殿给太子朱标过目。
“高丽局势竟真到了这般危如累卵的境地。”
当看到郑梦周请求派遣恭让王世子王奭来大明朝贡,借此保护恭让王血脉,以图日后李成桂篡国以后用以复国的时候,朱雄英也完全明白了朱标为什么这么气愤了。
李成桂的举动可以说直接触犯了大明的利益,大明需要的是一个恭顺稳定的高丽作为征日的后勤基地,而李成桂不是一个愿意屈从于大明的人,对于大明来讲,高丽内部以郑梦周为首的亲明士大夫,显然也比李成桂这样的武夫更容易控制。
朱雄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信件,眉宇间流露出深思之色,高丽的位置很重要,高丽和东察合台汗国的地缘价值其实是差不多的,东察合台汗国是帖木儿汗国与大明之间的跳板,高丽则是日本与大明之间的跳板,具体被谁控制,完全取决于谁的实力更强。
所以高丽局势的动荡不仅关乎其自身的命运,更牵动着大明的神经,一个稳定而忠诚的高丽,对于大明日后的战略布局至关重要。
“父亲,此事确实棘手。”朱雄英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李成桂的野心已然昭然若揭,而我们不能坐视高丽落入一个不受控制的人手中。”
朱标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这个儿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政治眼光和判断力。
“英儿,你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朱标问道。
方才朱标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明当然有派兵征伐高丽的能力,但有能力也不代表要毫无节制的滥用,跟有钱不代表要乱花是一个道理。
可李成桂不是一个能够轻易震慑住的人,作为高丽名将,李成桂的军事生涯履历非常辉煌,先后击败过红巾军、元军、日军,哪怕不如大明的这些一流将领,也绝对不是不知兵的草包,再加上高丽作为元朝的养马地,在这时候有一个很反常识的情况,那就是高丽的骑兵比例很高,而且质量也不低,跟刚刚开国二十多年的大明一样,军中的将校普遍经历过元末乱世的战争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各方面都处于巅峰状态,跟后世被日本人、女真人随便拿捏的朝鲜王国还真不一样。
朱雄英沉思片刻,道:“我以为应当先稳住郑梦周的地位,给予明确的支持,确保他在高丽内部的地位不动摇,同时也需要对李成桂施加一定的压力,让他知道大明的态度。”
“具体该如何做呢?”朱标追问道,而这就有一些考校的意味了。
“可以派遣使节前往高丽,明确表达我们对郑梦周的支持,给予李成桂和郑梦周相同的赏赐,并暗示如果李成桂轻举妄动,大明将不会坐视不理。”
大明对于高丽的影响力,显然比之前基本没有接触的东察合台汗国要深的多,李成桂在两年前拒绝进攻辽东,来了一出高丽版的“陈桥兵变”,其人显然也是清楚大明的实力的,因此在这种双方都算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大明的威慑是相当有力度的。
朱雄英建议道:“同时,我们也可以考虑在军事上给予一定的支持,比如派遣少量精锐的军事顾问前往高丽,协助郑梦周稳定局势,郑梦周这一派手里不是说也是有兵的吗?虽然没有李成桂多,但总归也是有的。”
军事顾问这个词顾名思义,显然不难理解。
朱标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朱雄英的建议在他看来虽然有些地方还有小瑕疵,但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案,这样既能够表达大明对高丽局势的关切,又能够避免直接卷入高丽的内乱之中。
毕竟对于大明来说,需要布局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国内的事情也千头万绪,如果能够不打仗,那自然是最好的,省钱省人。
当然了,要是李成桂不识抬举,非要跟大明来硬的,那大明也只能让他见识见识谁是老子了。
“我会尽快安排礼部,准备使节前往高丽,同时与五军都督府商议派遣军事顾问的事宜。”
朱雄英听后,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建议得到了朱标的认可,也意味着他对于大明的外交,也有了更深的影响,当这种影响成为习惯且他的建议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些外交问题的时候,他在这方面的地位自然就会跟现在不一样了。
如此一来,类似于东察合台汗国和高丽王国的这种外交事件经历的多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朱元璋和朱标也会考虑他的意见,他能发挥的作用,也就不仅仅局限于商业、工业这些经济建设的领域,而是能够在政治外交领域也发挥一些作用。
而就在这时,马三保忽然匆匆赶来文华殿,显然他也是找了朱雄英一圈。
“殿下,陛下有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