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的东流之地,今天迎来第一场雪。
雪花不大,却如蛛丝一般细密的粘结在北风里,吹得行人睁不开眼睛。飞雪苍茫的大地之上,若是没有河流的指引,行走在风雪之中的商旅,终将迷失。
对于这些修为并不高绝的商旅来说,脱离河流,迷失在旷野之中,极有可能意味着死亡!
常年行走在东流之地的商旅们都知道一则流言:“在流水绵延的荒野上,潜藏着一头黑色的野龙。若是不幸迷失在荒野里,只能沦为野龙的食物!”
“初听此言,我以为这头黑色的野龙说的就是外出觅食的霜龙,而如今站在黑渊的的领域之中,方知旅人口中的野龙或许就是黑渊本身!”
赤红如墨的大地之上,有一双赤金色的眸子凝望着匍匐在地的黑色大裂谷。
“传闻我公冶家的先祖就是迷失在黑渊之中的旅者,只是意外的发现黑渊之中的机缘,所以才侥幸存活,并在黑渊之畔建立起公冶世家。”
“如今的公冶世家开枝散叶,血脉族人已遍布四地八方。”
公冶智同样站在黑渊之畔,从粗布麻衣之中伸出一根残缺的手指指向黑渊领地之内的唯一建筑群,道,“那便是我公冶世家的总驻地所在。”
灼热的气浪从黑渊之内涌出,灌进他的袖口和胸口,公冶智便瑟缩着收回手掌。
天魔体从袖中捏出一枚赤橙色的灵丹,推给公冶智。
“这一枚凤血橙心丹乃是出自本君之手,只是炼制手法尚不纯熟,连下等品质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枚残次品。不过此种七阶丹药,纵是残缺品质,亦可助你疗好伤势,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感谢主君!”
“承蒙主君恩赐,公冶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冶智跪地谢恩,那些信誓旦旦的话一出口,便消散在黑渊领地内的热浪里。
而宫无名也没有理会公冶智,只率领两大尊主境,直向公冶世家潜行而去。
公冶世家庞大的建筑群占地恐有上万顷,玄瓦飞檐,楼台错落,甚至能隐约看见深藏在楼檐之下的笔直长街。
这种恐怖的建筑规模,堪比一座小型城市。
只是这样一座城市建立在黑渊之畔,却如迷你模型一般渺小。若是黑渊有生命,恐怕只需一口气,便可将其摧毁!
万顷之巨的建筑群尚且如此,宫无名三人就更渺小的如同尘埃。
三粒尘埃静立在公冶世家驻地的大门前,望着高达数丈的森然城墙,眸中有不甚一样的色彩流淌。
“主,拜帖已由公冶智提前传回家族,而公冶世家依旧大门紧闭,看来是不想给您这位少尊面子!”
琥珀妖瞳里的色彩最为暴烈。
“毕竟是自立的少尊,未经至尊诏命加冕,终究是有一些名不正言不顺。”
天魔体自嘲的一笑,眸中的黄金颜色熄灭,沉寂的黑色眼瞳散着如沉渊一般的波光:“铄尊,且代本君叩门。”
“好嘞!”
雷虎大尊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那一双直立的大猫耳朵,在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后,立刻折成机翼形,狂暴的妖雷在其金黄色的鬃发上流淌,炸出劈里啪啦的火花。
“魔仙楼三位贵来访,公冶氏有失远迎,还望三位恕罪!”
雷虎大尊在暴烈的雷电之中巨化为本体,终于有人从城中疾渡而来,向着无名三人抱拳行礼,表示歉意。
“季长老既是本楼霍帅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宫无名的朋友。朋友见面,何须如此拘礼?”
宫无名身形浮掠,径直越过公冶氏的封绝阵法,携梵姬降临在黑色城墙之上。
“宫少尊说的是。”
公冶季面露苦笑,心中对这位自封少尊的惊惧更甚:“大哥于逐鹿旷野一战,与其结怨。而今他却大摇大摆的前来我公冶世家拜会,更是以身涉险,无惧我公冶家的护族大阵,到底是意欲何为?”
“魔仙楼大势已成,祈请族中长者切勿与之为敌!”
公冶季又想起逐鹿大战前夕小老五向大哥传回的音信,心中的疑惧又甚:“若是大哥能听从小老五和我的建议,断不可能与魔仙楼如此交恶。事已至此,难道这位魔仙楼主君是前来兴师问罪的?”
“季长老可是在担心身在我魔仙楼第一军中的公冶复?”
梵姬何等聪慧敏锐。公冶季那张苍老的面容仅仅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梵姬便立刻出言,将其拉回现实。
“没有这回事。”
“我家五子能入魔仙楼历练,那是他的福分,老夫岂会担心?”
公冶季干笑一声,引着三人向驻地之内走去。
“三位请随我来。老夫已命人在隆合殿设宴,为三位接风洗尘。”
“季长老无需麻烦,我魔仙楼此来,只为求一个印证。还请季长老将器尊也一并请出,有些事,须得器尊当面对质。”
宫无名和梵姬一同落座于宽大的隆合殿上,而雷虎本体始终游离在殿外守护。
闻听此言,公冶季面露难色。
“并非是我公冶世家有意怠慢三位。只是三位也知晓,在逐鹿一战之中,大哥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势,至今也未痊愈。他如今正在闭关,实在是不方便见。三位有什么事,与我对质也可。”
“老夫虽不才,但在公冶世家之中,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
宫无名自然不会怀疑公冶季话中的真实性。只用手掌轻轻一招,梵姬便恭顺的奉出一根巨大的金石棍棒,呈现到主君身前。
天魔体用强劲的手指将棍棒抓起,放在身前打量,道,“不知季长老可认得此物?”
金石棍棒出现的那一刻,公冶季苍老的眸子不可抑的骤缩。
联想到那日在凤眠沼泽前好友霍燕的话,加上眼前的冥器巨棍,这位公冶家的代理家主终于能够确定魔仙楼此来的真正目的:“怕是为金刚猿族的叛乱而来!”
公冶季皱巴的手指抚过金石棍棒,似是认命般开口言道,“当年大哥下令让族内众人炼铸此一根金刚伏虎棍与八十根精钢打牛棒时,我便心存疑惑。只是碍于大哥的威严,所以不敢多言。”
“如今三位携此棍找上门来,必是问罪而来。我公冶世家愿意受罪,还请三位不要问责于大哥。”
公冶季既是魔仙楼的朋友,又将认罪的姿态摆的如此之低,宫无名如何问罪?
“红龙大炮杀生无数,罪在铸炮者?”
宫无名反问道,“公冶世家何罪之有?有罪的是蓄谋挑起妖族对立、造下杀孽的叵测之人!”
更何况三人此次前来公冶世家,也并非存心问罪,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否则来拜公冶家的绝不止区区三人而已!
公冶世家作为炼器世家,其门生子弟遍布军队各部,若非必要,宫无名自然也不会将其得罪死。
“宫少尊如此明事理,实是人族之福,亦是至尊之福!”
公冶季拜服,道,“宫少尊乃是绝世天骄,必将乘风化龙。只是少尊口中的这位叵测之人,老夫实在不知,也无从为少尊解答。”
“季长老既然不知这叵测者具体是何人,本君也只能向别处去问问。”
宫无名迈着布满疑虑的步子走向隆合殿外,似迷途的旅者自言自语道,“这茫茫大的中域之地,究竟是何人能无声无息的宣调器尊听命,举公冶世家之力短时间内造出如此多的重器?”
魔仙楼三人来时便如三粒尘埃,去时更如三根丝线,细密的勾勒着轨迹走向黑渊边沿。
这三根细线笔直的离开公冶世家之后,便盘旋在黑渊之畔,谨慎的串联着那些流着岩浆的赤红土地,迟迟不肯离去。
“此非天赐良机?”
“若是刚才集整个公冶家之力,启动护族大阵,必将此三人的性命留下!”
“宫无名此子,既然敢自立少尊,就说明根本就未将至尊放在眼中。此子不除,终将是心腹大患。”
合隆殿上方的深空里,犹有高绝的隐匿阵法流转。阵法之中,一双精明的眼珠倒映着旷野上的轨迹细线,闪着几分怨毒。
“就算是此时出手,倾整个公冶世家之力,亦有至少七分把握将此三人留住。”
公冶季出现在那双怨毒眼珠的视野里,徐徐言道:“可是这过程之中所付出的代价,公冶家真的负担得起么?”
“只要能为至尊除去心腹大患,相信至尊绝不会亏待公冶家。”
“所以你才会混成这副模样,灰溜溜的逃回家族!”
公冶伯还未说完,公冶季的厉声咆哮就在星空之下爆裂开来。
那种暴烈的颜色转瞬沉寂,公冶季又恢复任劳任怨的苍老模样。
“我的好兄长,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我承认,年轻时的至尊知人善用,锐意进取,堪称天道学院魔劫之后的中兴之主,值得公冶世家誓死效忠。”
公冶季神色一顿,有回忆涌起,“然而自从十五年前,至尊从阴阳封魔岛回来后,便再不过问中域诸事,一心只求长生。如此至尊,早就不是大哥你当年所追随的少年雄主,哥哥你还是醒醒罢!”
“对对!”
“你现在是公冶家的掌舵人,你的话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自始至终,公冶伯眼珠里的怨毒不曾有一丝消减。
“至尊虽年迈,却也是中域人族的脊梁!”
“有他在,才能震慑南蛮和妖族,威服各部!”
“若有一天至尊真的撒手不管,我不相信凭借小小的魔仙楼,能够抵挡妖、蛮两族的大军!”
“大哥所言,魔仙楼历战而生,所历的尽是人族内战?”
公冶季想起与好友霍燕在凤眠沼泽之畔的重逢,又想起当时霍燕率军踏入凤眠沼泽时的决然。
“或许魔仙楼所经历的血战,远不是我们这些后勤补给者所能想象的……”